一群人浩浩荡荡,扛着帐篷、被褥、干粮等必需品,由各连教官带领着来到了与想像中别无二致的荒山野岭。
辛晴没到过这样的地方,眺眼望去,远处是山峦起伏的一座座小山丘,眼下是杂草丛生的荒蛮之地,方圆几十里内绝无人间烟火。
她不如那些娇里娇气的姑娘,来了此地之后,叫苦连天,更夸张者甚至是当众抹泪。不知怎的,她适应能力特别强,许是从小父母不在身边的缘故,造就了她随遇而安的性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简直是她的人生信条。
教官将他们送到后,陆续离开了,留下他们在这一片空旷无人的境地自生自灭。
说是野外求生,可对于生活技能欠缺的高中生而言,别说是求生了,就是饿他们一天一夜都属于虐待学生的范畴了。
所以说到底,不过危言耸听罢了,也就是好吃好喝供着的露天宿营。主要是从根本上锻炼他们的自主能力、团队合作精神以及对于陌生环境的适应能力。
半小时之后,除了个别女生还无法接受外,每个小组开始像模像样搭起了帐篷。
帐篷的分配是按男女人数来算的,比如辛晴他们一组,就是分到了两个帐篷,女二男三。
因为都是第一次露营,他们一同摸索着方法,头对头凑在一块儿认真研究,真到动手的环节,范唯尘出于本能照顾辛晴,对她说:“你去旁边坐会儿。”
辛晴不认同:“我想一起参与,而不是光想着乐享其成。”
范唯尘知道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生怕她乱想,心急如焚解释道:“我知道,但你病着呢。”
“差不多痊愈了。”
这地方实在寂寥,风从四面八方涌向他们,一处遮风避雨的角落都没有,但所有人好像迅速进入了角色,帐篷搭得热火如荼,丝毫不抱怨恶劣的环境和糟糕的气氛。
辛晴他们一组是动手能力最强的,张朗幸灾乐祸,说五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莫亿年蹲在地上,拔了野草就往张朗头上丢,不满道:“谁是臭皮匠,谁是臭皮匠?”
张朗哈哈大笑,冲过去准备从背后偷袭莫亿年,没想到莫亿年反应敏捷,让张朗偷鸡不成蚀把米,徒手反被按倒在地,两个人扑在一起撕打成一团,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姿态暧昧。
范唯尘看不过眼,凑上去趁机把他们两个一块儿收拾个透,没成想方才那两人彼此使了个眼色,联合起来钳制住了范唯尘。
这里大声说话都有回音,莫亿年将范唯尘压在底下,不怀好意笑道:“叫爷爷!”
张朗在一边解围:“不用不用,叫爸爸够了!”
“你大爷的!”范唯尘恶狠狠骂道,奈何被他们小人得志,两人各伸一只手挠他腰间的痒,痛苦得范唯尘原地打滚求饶。
“大哥大哥!”
辛晴站在一旁观战,只觉男生内心深处都住着一个童心未泯的孩子,幼稚贪玩,但也真实诚恳。
比起范唯尘在她面前时的束手束脚,说话做事极力学着大人的稳重和成熟,她更喜欢眼前这个不着四六毫无隐瞒的他,周身透着股不加修饰的原始,放飞着天性。
还是更喜欢他这样的孩子气呢,辛晴看着他满地求饶的怂样,笑弯了眼。
莫亿年得寸进尺,试图屈打成招:“到学期结束,宿舍卫生谁负责?”
“我!”
“兄弟有事,谁随叫随到?”
“我!”
三兄弟一直闹到张朗被“邻居”前来借走,因为他们组早早搭成了帐篷,此刻张朗又成了香饽饽,帮完了这家帮那家。
苏田拉着莫亿年到处走走,将辛晴和范唯尘留在帐篷内大眼瞪小眼,他们已经很久未曾有过二人世界了,一时没人先开口。
外头响声连篇,而他们静得呼吸相闻,二人并排坐在被褥上,很是突兀和尴尬,蓦地,辛晴脑中一闪而过方才范唯尘被莫亿年和张朗摁在地上的画面,更是脸颊烧红。
仍是范唯尘先妥协,终于秋后算账似的,主动提起那段不甚愉快的记忆:“为什么没来?”
辛晴不答,该解释的都已经在短信里解释得彻彻底底,是他一直没当回事,把她当块破抹布似的随手一扔,眼不见为净。
“那你呢,为什么不肯原谅我?”辛晴反问,不提还好,一提又满腹委屈。
范唯尘低下头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我的抗压能力和自我调节能力都太差。”
“对不起,是我失约了。”辛晴说着,强忍着哽咽:“还有,在你被球迷谩骂的时候,抱歉我没能第一时间陪在你身边。”
这样一来,范唯尘变得束手无策,他无意让自己最差的一面暴露在辛晴面前的,而她全部知道了,知道得透彻,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谁不想让喜欢的人只看到自己光鲜的一面,而不愿被发现那个丢人现眼的自己。
“范唯尘,你选择了踢球这条路,很难走,被质疑被痛骂都是日后无可避免的情况,而且你未来的高度远远比过今日的成就,所以你要让自己内心变得更强大起来。嘴长在别人身上,让你不理会不在乎是不可能的,只希望你把更多精力放在场上,踢好你的球就好了。”
范唯尘弯着腰,手肘撑在膝盖上,用双手捂面,是他心情失落时惯常的动作。
顿了许久,范唯尘才鼓起勇气问她:“当我以后遇到低谷时,你还像今天这样,陪在我身边开解开解我好吗?
“好呀。”辛晴在他背后伸出手,揉了揉他细碎的短发,真是一个治愈的安抚动作,让他波澜了好些时日的纷飞思绪,终于得到了片刻的镇定。
范唯尘说:“我承受的压力真的很大,因为自己还算有天赋的优势以及天生的球感,在我十来岁的时候,媒体和球迷就把我捧得很高,他们把我捧得越高,我就越是一刻不敢松懈,总是想着突破现有的水准。可是,有时候踢比赛,光靠单枪匹马的硬闯是不行的。”
“我不懂球场上的那些事,可我知道,孤掌难鸣的道理。”
“所以我必须争取去一个对足球更重视的国家、对荣誉更渴望的球队来提升自己的球技!”
辛晴在心里解读着他那句至今没能狠心说出口的话——所以我必须离开你。
归期未知。
辛晴完全理解和尊重他的决定,关于他要离开她这件事,她一早就偷偷摸摸在劝导和开解自己,离开就离开,又不是不回来了,哪怕一年半载,哪怕经年累月,只要他最后还是回到她的身边,守个十年又何妨。
她真心肺腑对他说:“你是对的。”
“可是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多么不想和你分开!”范唯尘近乎低吼,辛晴没敢去看他的表情,不难想像,应该像只哀伤的小兽,痛苦得不能自己。
“可你也知道,你的离开,并不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分开。”辛晴催眠他。
“我相信你,但我不信时间和距离。”
“总归放手试一试吧,给我们之间多点信任。”
“星星,你跟我去英国好吗?凭你的学识,英国的学校几乎可以任你挑选!到了那里,即使我们不在一个学校,甚至不在一个城市都不成问题。英国那么小,我除了踢球和学业,可以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剩下的时间我们就能在一起。”范唯尘不惜做最后的取舍,近乎是哀求道:“这样还不够的话,我可以选择辍学,我的生活重心可以精简到,只留下你和足球。”
辛晴被他突然的想法惊了一跳,有那么一刹那,辛晴心动过,但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念头。
或许是因为范唯尘说得太过真心实意,他的每一个字辛晴都深信不疑,但她也清楚,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并非爱得真不真,信得深不深。
而是谁为谁放弃原本的生活轨迹,谁为谁做出该有的牺牲和妥协。
虽然辛晴始终都难以启齿,可她又何尝能自欺欺人一辈子,所有的美好规划以及做出的退让和迁就,不过是因为自己在他心里,终究低于足球的地位。
辛晴不怪他的选择,况且二者之间谁轻谁重,并不是可以用来比较的。
到了这时,辛晴竟然还有闲情问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我们两地分离,你是怕见不到我多一点,还是怕我移情别恋多一点呢?”
“都怕。”
“但是范唯尘,我们不做彼此的包袱和羁绊。你选择出国踢球,我是尊重和支持你的。但是……也请你别安排我的未来。”
辛晴没看到范唯尘脸上挫败的表情,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在辛晴心里,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和不堪一击。
原本他自以为,或许辛晴会为了自己,不说是动摇心绪吧,好歹可以沉下心来认真考虑一下他的提议。
他们都是自私的人,其实谁都不会为了谁去退让那至关重要的一步,这情形就像拔河比赛,双方势均力敌,那根绳绷到极致时,哪怕对面站着你深爱的那个人,你也不会愿意故意前倾一步输给他是一样的道理。
范唯尘在有生之年,佯装不懂她眼里的排斥,再度厚着脸皮重新确认一遍:“是……真的连考虑一下我的建议都不愿意吗?”
“请别强人所难。”辛晴该强势的时候不软弱。
“你留恋这里的什么?”
“我舍不得离开我的爷爷奶奶,从小到大,我的爸爸妈妈就忙于工作,常年在外奔波,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有时连过年都不回家。我是被爷爷奶奶一手拉扯长大的,尤其是两三岁的时候,是他们没日没夜照顾我。当我长大了,已经不需要人照顾也可以生活自理,可他们变老了,需要被照顾,你说我能狠下心来扔下他们一走了之吗?范唯尘,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在我的认知里,我从未想过出国生活。至少,在我爷爷奶奶还活着的时候,我不会离开这里。”
“是我唐突了,考虑不周。”
“范唯尘,你一点儿错都没有,你是在追求自己理想中的未来,谢谢你那么好的未来里,也有我。”
“你怎么不叫我范范了?”
范唯尘大约是想终止这个沉重的话题了,突兀地冒出一句与谈话不相干的内容,透着直截了当的亲密,恕辛晴一时半会儿切换不过心情来,但脸不由自主红了起来,难道她平日里总会这么肉麻嘛?!
见辛晴不作声,范唯尘坚持:“我喜欢你叫我范范。”
“啊……你喊我星星,我叫你范范。”辛晴忽然之间像是发现了天大的惊喜,她向来矜持,只在范唯尘的面前才表现出来俏皮淘气的另一面。
经她这么一点拨,范唯尘也跟着后知后觉领悟了其中真谛,理所当然地说:“那我们以后生个女儿,就叫繁星好了,很美的名字。”
辛晴顺着他的思路想问题:“范繁星?会不会有点拗口啊?”
“好念极了!”范唯尘不以为然。
“笔划那么多,估计幼儿园毕业都没学会写名字吧,而且听着怪旁门左道的。人家说取名要取通俗易懂的,好养活。不如叫……范大星?”辛晴时而古灵精怪的模样,简直就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姑娘,可爱死个人!
范唯尘不认同她的观点,反而狐疑地问道:“星星,你别告诉我,你不是因为喜欢看《海绵宝宝》才取的这个名字?”
辛晴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未来在他们口中,竟变得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