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营最难熬的其实是夜里,晚餐没有一口热乎汤饭也就忍了,嚼着干不拉几的面包,苏田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风似乎穿过了帐篷的所有缝隙,滑拉过肌肤,可以说是十分冷面无情了。
军装面料是很单薄的一层,没有保暖这一说,啃面包的时候,苏田恨不得将被子裹在身上,但女孩子毕竟注重形象,几度将这个想法憋了回去。
莫亿年见她蜷着上背,唇色偏白,也无所作为,而是说:“这里的坡离天空很近,晚上到帐篷外看星星吧。”
“你不嫌冷啊?”苏田第一个出声抗议。
“到时我生堆火,就暖和了。”
范唯尘从保温瓶里倒了两杯热水,分别递给辛晴和苏田,苏田捂着手,感激得零表涕零,好奇问他:“你是从哪里搞来的热水啊?”
“出来时装的。”
“你也太贴心一点了吧!”
“还好。”
除了辛晴,范唯尘接触过的女生少之又少,以前从不主动与女生交谈,就算人家先搭讪他,他也是言简意赅回应,通常要弄得别人彻底失去与他交谈的耐心。
苏田也不例外,遇见那么多人,都比不过莫亿年有趣,跟莫亿年比起来,范唯尘名副其实就是榆木疙瘩的典型代表。
晚餐潦草结束后,他们真就在帐篷外慢慢升起了火,柴堆是莫亿年和张朗白天时候东捡西捡捡回来的,摞成一叠堆在一起,够撑一整个晚上的了。
正如莫亿年所料,躺在这儿看到的星星是成群成片的,很多颗都是闪而亮。
苏田双手托着脑袋,看得都舍不得眨眼了,她伸出手来去够,真遗憾,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摘得到星了!
夜幕像雍容的黑丝绒缎面,夜星像镶嵌在里头的耀眼钻戒,二者仿如天生一对。
世间,能有幸陪你赏星的人那么少,希望到最后,他也会是替你戴上钻戒的那个人。
苏田坐起身来,双手虔诚地合十,却被莫亿年的不解风情打破:“今天又没流星雨,你这愿望看来是实现不了了!”
“管你什么事?”苏田气急败坏,真怕好的不灵坏的灵。
张朗不知从哪个小组搞来了五瓶碳酸饮料,一人一瓶分给他们,同时仰头感叹一句:“这深山老林的,咱一辈子可能就到过这么一次,夜色倒是真好,月明星朗,连风都是自由的。”
辛晴率先“兹拉”一下拉开盖子,笑着冲他们举杯:“来,一起敬这里的夜色!”
范唯尘左右为难,他一直将健康饮食管理得很好,此刻不想破坏气氛,不知该喝还是不喝,正纠结着,辛晴已经给他出了好主意:“不喝没关系,和我们碰一下就行了!”
范唯尘爽快地伸手将饮料罐和他们的碰在一起,“好,敬这里的夜色!”
苏田也豪迈地嚷着:“敬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莫亿年从不是个表象煽情的人,但他体内藏着高山大海不假,许是被他们带动了气氛,跟着说了句:“敬此时此刻!”
张朗内心有千言万语要倾诉,这会儿倒是提炼了精华,挑了重点说:“敬未来纵始山长水阔,但永远莫忘我们曾经是少年!”
“臭张朗,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弄得我都要掉眼泪了。”苏田吸了吸鼻子,偷偷打量一眼范唯尘和辛晴,两人居然会心地对视一笑。
张朗说完才发现自己有些矫情了,仿佛刻意为了转移重点:“我把尤克里里带来了,要唱歌吗?”
“好呀好呀!这个环境,太适合高唱林俊杰那首《就是我》了!”苏田很来劲,说着就开腔哼唱了起来。
大约是听到了琴声,又看见了火堆想要取暖,很多学生纷纷从各自的帐篷里摸索出来,没几分钟,上百人将这里围成一团,像一场小型的不插电演唱会。
张朗已经会弹许多热门歌曲的副歌部分,这些歌都是时下最最流行的,每一首都脍炙人口,每个人都会跟着唱。
“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天双手 变成翅膀守护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 幸福和快乐是结局”
“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 要怎么收藏要怎么拥有 如果你快乐不是为我 会不会放手其实才是拥有”
……
最后张朗实在压不住场,同学们的要求越来越多,而他的琴技虽说一天天在进步,可远远不到娴熟的地步,只能由莫亿年救场。
有人高喊《后来》,起初一群人唱得整整齐齐,唱到一半,一半人唱哭了,唱到最后,合唱变得七零八落,歌声反被哭声压倒。
这首歌藏着太多人大相径庭的故事了,每一句都是在唱自己,每一句也都是在唱别人。
苏田没能预料到的是,她十年后出版了一本书,书里的最后写过这么一句话,曾引起过万千中年人集体缅怀青春的热潮。
有人指责苏田是在投机取巧贬卖情怀,她一笑了之,并未向众人解释,她从来不是在贩卖情怀,她不过是在怀念自己逝去的青春年华的同时,恰巧也戳中了其他人的痛点罢了。
那句话正是从《后来》的歌词演变过来的,是每个人的十七岁时住进自己心里的那个人,那个终究都没有运气和自己走完这漫长一生的人。
书中写道:“希望到最后,女孩嫁的都是爱情。而故事里的男孩,永远爱着他的女孩。”
有些不敢深思下去的事情,人们都默契地将它称之为故事,虚虚实实,由心而定。
听说,今晚的这把尤克里里成了爱情催化剂,那些从未敢公布于众的诸多恋爱,终于在这一夜破茧成蝶。
若被校长知道竟发生这种荒唐事之后,从今必定会断绝和这个基地训练的所有合作,就是这么一个野外求生,竟会促成尚高史上的一阵恋爱热潮!
作茧自缚……
第二天一早,教官就来召集他们回营地了,已经来到训练的最后一天,可所有人依旧不得松懈分毫。
吃早餐前,每个连必须一起高声齐唱《团结就是力量》,唱得最响的连先进食堂吃饭,真是和“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一个道理。
辛晴饿得饥肠辘辘,加之昨天的饥寒交迫,此时免疫力又下降了,就想快些喝到一口温热的白粥。
“昨晚没睡好吧,脸色又变差了。”范唯尘问,他们三个男生昨天轮流在她们帐篷外守夜,夜风呼啸,生怕火堆移了位就引火烧身,所以不敢怠慢。
“看来这次回家要好好补补了。”辛晴自嘲一笑,转而担忧范唯尘:“你昨晚总共没睡几个小时,看着倒挺精神的。”
“别看我瘦,身体可是一级棒。”
“也是,不然也踢不下九十分钟的比赛。”
他们是坐在一条板凳上吃早餐的,辛晴照例把自己的鸡蛋省给范唯尘吃,而范唯尘替她盛了第二碗粥,又把自己的肉包子放到辛晴碗里,未等遭到她的拒绝,他执意要求:“必须多吃点,光喝粥能有什么营养。”
辛晴见他难得对自己凶巴巴,也不驳他好意,默默啃着肉包,才发现基地的肉包真是好吃,皮薄馅多,她一下吃了两个,瞬间填补了空虚的胃。
今日的训练项目只剩下攀爬逃生墙了,下午是为晚上的篝火晚会做前期准备,留给每个班出节目的排练时间,所以大部分人可以趁此喘口气。
一听逃生墙,辛晴直接两眼冒金星,恐高是她一直治愈不了的伤,光是想想就吓得心怦怦直跳,腿也一并软下来。
两位又高又壮的男同学站在逃生墙下,站成马步,让一个接一个的同学踩着他们的大腿和肩膀往上爬,而上方也有臂力健硕的同学照应着,看着难度高,实则上下都有人帮你铺好路,已经算得容易。
先由勇敢的女生做出了榜样,心里固然有些害怕,可脸上一副无畏的表情,几秒的时间就逃生成功。尽管她们下来后没事人一样,用自己的经验安慰“贪生怕死”的人,虽然辛晴听了无数遍这样的说辞以后,仍想躲到最后一刻轮到自己。
范唯尘是上方接洽的同学之一,眼神和辛晴对视过好几遍,见她一脸无动于衷,到最后索性别开眼,不敢再仰头望他。
天光甚佳,辛晴却冷得手脚发麻,范唯尘在上面将她的无助尽收眼底,他见她恐慌不安,自己也跟着焦虑和心疼,只好在上面帮她打气:“辛晴,上来啊,没事的,我在上面会紧紧抓牢你。”
辛晴极少这般胆怯,一眼看着就不是刻意的矫揉造作,是真的怕了,眼睛像蒙上一层雾气,湿漉漉的,像路灯下的流浪猫,我见犹怜。
面对范唯尘信誓旦旦的保证,她心里多了些底,脚步却出卖了自己,她仰面对着阳光和范唯尘的方向,欲哭无泪:“我真的不敢上来。”
“相信我,把手交给我就好了!”范唯尘继续鼓励着她。
但教官不给辛晴更多的时间了,所有人都完成了这次逃生,只剩下她一人孤苦零仃站在原地无所作为。
“躲什么?你当这是游戏呢!这是逃生演习!到了危急关头,你是怕高还是怕死呢,给我上!”其他连的教官一点不顾及辛晴的心情与颜面,当众将她乱吼一通,最后还是石教官出面替她解围,开导她:“这位同学,你现在一心想着要活命,要赶紧逃出去!上啊!”
实际辛晴对他们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压根不为所动,她现在被当成了众矢之的,如果她这一次没完成逃生,那就等于全校的所有学生都阵亡了。
辛晴只能闭了闭眼睛,视死如归地踩上了底下男同学的大腿,她能察觉到他们已经耗尽了体力,两腿早就发抖,于是她不敢踩实了,心里歉疚不已。
范唯尘早就做足了准备,整个上身下弯得很深,他狠命捉住了辛晴的双臂,幸亏她体重轻,他将她身子提起来一些时,又眼疾手快伸手去捞她悬在半空中的腿。
也就是几秒之间,于辛晴而言,已然像经历过沧海桑田。
双腿终于又踩实了,辛晴整个人瘫软在范唯尘怀里,手指紧紧揪住范唯尘胸前的衣服,她心跳得怦怦巨响,震耳欲聋似的,眼里蓄起一层薄泪,无声无息的。
范唯尘用尽全力回抱着她,抱得很紧很紧,紧到不舍得留出一丝空隙。
“没事了,你比我想像中更勇敢!”范唯尘轻轻拍着她的背,如是安抚,这双手,宽慰了她的心病。
“有你真好。”辛晴瓮声瓮气道。
她喜欢这个拥抱,胜却人间无数情深意动的时刻。
待所有人越过了逃生墙,底下的教官和老师们并没有因为辛晴拖后腿而吝啬给予掌声,方圆当然对范唯尘和辛晴的一举一动视作眼中钉,可也不能当场发作扰乱大局。
此刻的方圆自然无法未卜先知,范唯尘和辛晴这对隐患,居然在夜里敢正大光明在空无一人的女生宿舍私会!
莫不是吃了熊心豹胆吧,敢在营中做出这种目无王法的苟且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