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只允许产生片刻的沉沦,天台上的美梦做完以后,所有人又必须一头扎进黑不见底的深渊,听很多人说只要战胜那个深渊以后,前途就会一片光明。所以他们每个人都强打起十二分精神,天蒙蒙亮就起来背英语,天擦擦黑还在绞尽脑汁做数学题,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中途退场的范唯尘比他们好不了多少,反而加倍努力,一头要备战高考,另一头要兼顾雅思冲刺考试,睡梦中还插着耳机在练听力,多余的精力又要花在练球上,简直前有虎后有狼,使得他一刻也不敢放松怠慢。
进入四月的范唯尘,行程排得满满当当,像一只连轴转的陀螺,忙得焦头烂额。他独自飞了一趟英国,他坐的航班直达伦敦,又辗转花费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赶到剑桥郡。
期间他马不停蹄地赶路,根本无心看街景,唯一逗留过的地方就是星巴克,下了飞机后着实有些饥寒交迫,只好去店里买了三明治和牛奶充饥。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也不闲着,途中联系上了事先请好的翻译和律师,再次确认过双方约定的见面时间与地点,好在中途没出幺蛾子。
这趟剑桥行无比顺利,相互谈妥了合约细节,顺理成章举办了一场简短的新闻发布会,发布会上范唯尘当着英国媒体记者们签下了“卖身契”,一切进行得虽仓促但井井有条,发展之快早已超出了范唯尘的预期。
虽然合同里有着不那么平等的条款,但他也无所畏惧,毅然闯入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充满着无限诱惑正等他去挖掘,甚至他在心底里,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对陌生与未知的恐惧与不安。
然而这一刻,他尝到了失重感,仿佛自己站在万丈高楼处,摇摇欲坠。
二十八岁的范唯尘打心底里佩服这个十八岁的他,竟能这么果敢地支身跑来英国,仅仅只是凭着从小对足球的热忱,他就不顾一切来到这片土地准备大展拳脚。他不愿去一一细数,他为此放弃了多少往后属于他的良辰美景,也不必扪心自问,他为此又埋藏了多少数不清的遗憾与取舍。
管不了那些了,有得必有失,如今他唯一庆幸的是,辛晴理解他的决定。当然,他又何尝不知,她的理解里面,掺杂着那么多的心有不甘和无可奈何……
多年后,范唯尘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在两个人爱得无怨无悔的时候,与她私定终身。
当下,范唯尘顾不得想这些,他甚至没有提前在这里找好落脚点,他便要回程了。
因为这一次签约与体检提前到了四月份进行,暑假又赶上球队也恰巧进入休假期,所以他可以拖到八月份到英国。
他掰着手指数他和辛晴的倒计时天数,真是过一天少一天了啊,不舍得,却无能为力,所以他此行才来去匆匆,不愿意耗费多余时间。
就连球队经理邀请范唯尘去他家作客都被婉拒了,原因是要赶在傍晚前到达伦敦,他是今晚七点的航班回S市。
莫亿年他们算准了范唯尘抵达S市的时间,从他一出机场就夺命连环call,范唯尘在飞机上没怎么合眼,电话里听上去精神不济的样子,但莫亿年压根没打算放过他,说了时间地点,让他准时到场。
范唯尘打了个车直接回家,这段车程挺远的,不堵车都要个把小时。他掏出手机,继续给辛晴拨电话,他每次飞机起飞前落地后都要给辛晴报个平安,这已然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可这回辛晴的手机老是不接,又不是停机,也不是在非服务区,范唯尘从出了机舱就一路拨她手机,至今无人接听。
他有些着急,便一阵胡思乱想,后来又揣测着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莫亿年他们又是玩的什么花样,非要他在傍晚六点时分赶到他驻唱的小酒吧。
给他接风洗尘?不至于这么神神秘秘。
庆祝他成功踢出国门?可毕竟是非职业联赛,至少在他看来,还不到值得庆祝的地步。
范唯尘想得头疼,索性摇开了点车窗闭目养神,他内心是焦虑的,辛晴老不接电话也不是个办法呀……
等他回到了家,洗好澡换了身睡衣,打算去床上补会儿觉,一看手机,屏幕安安静静的,仍未收到一通辛晴的回拨。
不应该呀,按道理来说,范唯尘的航班时间,每次都是辛晴比他本人记得更清楚,这次这么长时间都联系不上她,说来挺反常。
范唯尘只好给她发短信,说是让她看到后第一时间给他回电。
他还是不放心,打了通电话给苏田询问情况,苏田还是相当靠谱的,说是立刻给辛晴家里头打个电话探探情况。
还算好,范唯尘的忧虑可以打消了,家里人说辛晴出门得急,手机落在家里头没带,这才叫范唯尘瞬间安下心来,沾上枕头就睡死了过去。
苏田很懂分寸,她善意隐瞒了辛晴是和邻居楚清源一起出去的实情。
不过听辛晴提过一嘴,这人不是去非洲蹲守拍野生动物纪录片去了么,怎么又突然凭空冒出来?
她此刻正和莫亿年窝在小酒吧打气球,把环境布置成过生日庆祝的气氛,门边摆了个小型的蛋糕台,上面有新鲜唯美的花束、精致小巧的蛋糕、定制的棒棒糖、小布丁之类的小甜品,蛋糕台后面的一方墙上挂着一串琉璃灯,光这些罗列和布局,莫亿年和苏田研究忙活了一上午呢。
这主意是苏田想的,想着为张朗过一次难忘的生日,正好也赶上范唯尘顺利签约了新球队,一箭双雕,好事成双。
小酒吧的老板是莫亿年的邻居,从小关系不错,所以也愿意给他们折腾,空出一天的生意,门上挂着“今日不营业”字样的木牌。
老板也同意给他们厨房使用权,前提是别烧了,如果不幸烧了,人没事就好。
他们对于食材准备得很充分,陆陆续续跑了三四趟超市,莫亿年又提前在书店买了几本菜谱,加之他们勉强有一些浅薄的做菜经验,所以对这次的生日宴信心十足。
这事当然是瞒着寿星张朗私下偷偷进行的,范唯尘因为不在国内也不知情,所以就他俩和辛晴是主力人员。
“这下好,还指望辛晴来做掌勺呢。”莫亿年抱怨道,当初可是明确分工好的,辛晴还是自告奋勇说她厨艺还行的。
“不应该呀,我家小辛关键时刻可从没掉过链子。”苏田帮着说话,但语气不甚坚定,毕竟此刻联系不上她是不争的事实。
方才莫亿年可是听着苏田打电话的,这会儿净说风凉话:“怎么,她和男邻居快活去了?”
“怎么说话呢你!”苏田不干了,这话听着有歧义啊!
莫亿年才不干了呢,曾经他是拿辛晴的男邻居“旁敲侧击”点醒过范唯尘,但那不过就是善意的谎言啊,他的目的是为了让范唯尘适当生出些警惕感来,不料辛晴还真的趁范唯尘出国的档口,和这男邻居掺和在了一起。
做为范唯尘的好兄弟,他肯定替他鸣不平啊,这男邻居绝对是隐患,男人的第六感有时候也很强烈很准确。
事实证明,莫亿年的预感果然神奇,这次楚清源和辛晴见过面后,两个人坦诚布公聊了很多心里话,找回了儿时的感情基础不算,又因此打破了彼此成年以后的距离感。
本来楚清源确实要去非洲拍摄野生动物纪录片,连团队都确定了,一切准备就序,他却被父母召去了美国,说是他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的人格与意识,有些话要当面和他谈。
他当时就有不好的念头,毕竟一直忙于事业的父母,的确对他的生活关注不多,这回来通电话把他召去美国,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要向他摊牌。
所以楚清源这次去的是美国而并不是非洲草原,他回国近半个月了,但是悄无声息的,若不是辛晴无意听奶奶吃饭的时候说起,她压根一无所知。
奶奶是从小教育辛晴离楚清源远些的,但这次去找楚清源,辛晴并不背着奶奶,他又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躲着他走做什么。
辛晴也知道,奶奶也就是嘴上不饶人,实际他们偶尔出去吃个饭散个步,奶奶并不会因此板着脸对她训话,会颇有微词倒是不假。
辛晴找他并不是发他短信,而是直接敲开了楚清源家的门,像心灵感应似的,来开门的正是他。
乍一看,倒一点没有变黑,这是辛晴看见他后的第一反应,当然那时的她一心以为他去的是非洲。
楚清源还是干干净净的,理着寸头,看上去痞里痞气,就像奶奶口中一副不学好的模样。他通常是不苟言笑的神情,周身透出冷淡疏离,让人不敢擅自接近。好在辛晴习惯了这样的他,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彼起的性格为人还是相互了解熟悉的。
两个人去了一家甜品店,坐了一上午,很多话都不自觉说给了对方听。
辛晴也大致听他说了父母在他高中期间瞒了他三年的婚变消息,他说时波澜不惊,喝着饮料露出不为所动的神情。
“事已至此,你也别庸人自扰了。”辛晴如是劝说。
楚清源介意她说自己是庸人,不着痕迹白了她一眼,她微微吐着舌头,仿佛认错一样,楚清源被她这一怪里怪气的动作松了眉头,他们还是不要太过早熟懂事比较好,葆有童真才是一件值得歌颂的事情。
“但你不生气是不可能的,换作是我,也会责怪于父母的隐瞒,甚至在他们眼里,永远是为了所谓不让你有学业上的分心才痛下狠心决定做出这个逼不得已的选择来。”辛晴分析得头头是道,她的见地和她的年龄不符,有着高于同龄人的敏感与清醒。
楚源清冷笑:“我起初是愤怒的,但很快恢复了理智,我无法预料高中时候的我听到他们婚变后又很快各自重组家庭是否对我打击沉重,但反正得知真相的我,更多的居然是无所谓,反正大家以后的生活常态应该是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这就是楚清源惯有的漠然,辛晴很久之前就怀疑他是冷血动物,血液的颜色和海里的八爪鱼一样,是蓝色的。
今天,她更坚定了这个想法,可她打心底里有一丝对楚清源的理解和认同。
他并非天生漠然,只不过孤独久了的人,很难再勾起内心的火热。
亦或是,他此生都在压制这股内心的火热,因为他长期没有父母的陪伴,认为自己无非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辛晴和他一样,懂得这种感受,她始终敢于直面内心最脆弱的那部分,她老是告诫自己,自己一直都不是在别人生命里最重要最难以割舍的存在。
在父母心里,她不是;在范唯尘心里,她也不是。
所以只有她能感同深受楚清源的处境,她也深知,楚清源要的不是安慰,他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自己信任到可以说出所有秘密的人。
辛晴是幸运的,她做了楚清源生命中的这个人。
“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未来他们参与你的生活也并不会太多,甚至会越来越少。”辛晴说着,还是宽慰道:“高中三年,你父母瞒着你的原因之一,恐怕就是你早年不学好,突然决定发奋图强了,他们也就不敢做那个罪人,万一你又重蹈覆辙不学好了呢!”辛晴大概享受于稀落楚清源,说时眼睛亮晶晶的,让楚清源蓦得想起夏夜里的星星。
“我哪不学好了?我是杀人放火还是沾黄赌毒里的任何一样了?!”楚清源不淡定了,难得拔高音量质问她,本来理了个板寸头就看上去凶,此刻怒火中烧,还真是怒目圆睁的。
辛晴在楚清源眼里就是那个狗胆包天的人,别人不敢惹他,对他敬而远之,她可不,她可会火上浇油了!
辛晴不甘势弱:“你哪哪看着像好人?”
楚清源懒得和她废话,这种没营养的对话他是望而生畏的,你来我往那就没完没了了。
“倒是你奶奶,为什么一直不喜欢我?”楚清源开始追究根源。
辛晴卖关子:“真想知道?”
“真有原因?”楚清源这下倒真没想到,静候下文。
“我奶奶有几回上街去买菜,看见过你两次牵女生的手,当然不是同一位女生。当时你才念初一初二吧,我奶奶觉得你花花肠子太多,就让我离你尽量远点儿!”这种陈年旧事,如今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讲,辛晴觉得甚是好笑,挺滑稽的。
楚清源听完懊悔:“我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应该避开撞见熟人概率大的那些街道啊……”
“缘分吧。”辛晴在他伤口上撒盐。
“我说呢,小学时候你奶奶还很宝贝我的呢,听说你出生的时候,咱们两家还准备给咱俩订娃娃亲来着。”楚清源说着,才恍然大悟:“啊……原来奶奶是对我失望了,失望我背着你偷偷谈恋爱,而且还背着你不止谈了一个!”
楚清源是这性子,不藏着不掖着,一身磊落,让人不好诟病。
辛晴听完但笑不语,听他语气还挺骄傲呢。
随即她习惯性抬手想看时间,却一直忘记自己的表坏了好久了,又没去修,也没买一块新的表代替。落了空后想着拿手机,一摸口袋,发现手机也没带身上。
楚清源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随口告诉了她时间,她这才想起今天有重要的安排,心下不安道:“糟糕,我还有事呢。”
“怎么?”
“答应了要给同学过生日,我还拍着胸脯说我能将就做几道菜,现在过去差不多能来得及,你……”辛晴没好意思对楚清源说,你要不先回家吧,毕竟是她主动约的人家,真这么着,难免有种“利用人”的嫌疑。
果然被她猜中楚清源的所思所想,他不动声色问:“丢下我自己去玩?”
辛晴权衡了一下,想着张朗是寿星,而楚清源是有过拍纪录片的经验,两个人说不定可以趁此机会交流一二。
再者,昨天的时候莫亿年告诉辛晴,范唯尘要在英国多耽搁两天,照他这么说,范唯尘今天是不会到场的。
所以,她临时带楚清源过去吃个生日饭,应该不要紧吧?
楚清源向来不爱群居,这回得了辛晴的邀请,竟也是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