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大院校的老师们陆续前往尚高实验学校开始宣传造势,高考不知不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少数成绩下游的学生,为了确保被普通本科或专科大学成功取录,毅然决定报考三月份的春季高考。
尚高实验学校方面,也确实为了对外完美的升学率,开始逐步动员名义上的“差生”参加春季高考,高复一班的苏田和张朗做为首批谈话对象被请到了班主任办公室。
校领导巧舌如簧地对他们讲了参加春季高考是何等的利大于弊,奈何这二人像是事前商量好了口供,面对他们的狂轰滥炸,仍是缄默再三。
最后见他们态度坚硬心意已决,只好由施展眉出面,劝退的校方领导。
关了门,施展眉对张朗和苏田说:“张朗,苏田,刚才我大致了解了你们的志向,但就你们理想的报考学校而言,以你们现在的综合成绩来评估,实属困难。作为班主任,我有义务及责任提醒你们,等到真正填报志愿的那一刻,还是要三思而后行,量力而行。”
苏田和张朗低头不语,施展眉的话并没有达到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效果,可实实在在是一记狠厉的当头棒喝。
他们彼此知晓自己的斤两,却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自己认定了方向就执迷不悟地一往直前。
教室出奇安静,学校发生了一点风吹草动就瞒不住,流言就此在众人口中滋生疯长。
大家都知道苏田和张朗被请去约谈了,在座各位,恐慌的有之,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侥幸的更甚,心下庆幸约谈的是别人而非自己。
辛晴替苏田担忧,整颗心七上八下地悬着,一直到苏田坐回她身边,脸上处变不惊,有违她一贯的风格,辛晴才更放心不下,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没事吧?”辛晴知道这话问得不够体贴,但似乎没有更好的措辞替代。
苏田轻轻摇了摇头,才察觉出教室内的气氛诡异,午休时间本该有广播听的,这会儿却不知被哪个同学拉掉了声音,本来比较擅长搞怪的同学,这会儿也闭上了嘴,竟乖乖温习起了书册。
只有一个闹腾惯了的男生,走上前去将广播重新拉起,室内像是重新恢复了生气,人也跟着活了过来,终于有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声流出。
苏田对辛晴转述了校方对她的谈话内容,她心情低落,但态度不可撼动,“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形发生在我身上,但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不会对谁轻易妥协。”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打动了辛晴,她才反思自己,仿佛和范唯尘恋爱之后,就对自己的未来变得愈发模糊及敷衍,她变得不再心怀大志,甚至不再拘泥于梦想这件事。
她心向往之的梦想,具体到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并未变成了一束能令她追逐的光,所以她只能在黑暗中摸着石头过河,她隐隐朝那个方向走近,再走近,希望有他的地方,就是光之源。
但最让辛晴震撼的地方,并非苏田清醒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而是她敢豁出所有力气去守在一个毫无把握的人身边,追随着他的脚步。
这一点,仍是苏田比她勇敢,她无疑是怯懦且自私的,至少范唯尘在出国的计划里,临时设想过带上她一起走的念头,可惜被她义正言辞拒绝得彻底。
多年后,辛晴试问过自己一百遍,她还是认为自己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爱范唯尘,可她没法不计得失地捧着一颗真心完完整整交付于他,她没法毫无理性地跟着他一走了之,更没法因为他的人生轨迹而不得不去改变自己对生活的安排……
在那么那么爱范唯尘的前提下,她仍能在爱得最肆意妄为的年纪,懂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这条退路就是自保。
如果范唯尘有一天选择离开她,她认命;但凡范唯尘始终爱她如初,她永不会提前说再见。
比起自己前怕虎后怕狼,她更欣赏苏田的热烈与激进,辛晴衷心感慨:“某人遇见你,真是三生有幸。”
“才不是呢,他红颜知己不要太多,哪缺我一个?是我一直死皮赖脸跟着他,他估计恨不得我躲他远远的呢。”苏田说得吃味,又颇为怨念道:“不过,这日子也不远了。所以我明知自己考不到他要考的那所大学,却还是执意追随这最后一回,这可能是唯一能让我死心的原因了。”
辛晴没敢问,非得让自己死心吗?
莫亿年他明明,是喜欢你的啊。
当时只道是寻常吧。
年少的感情,若即若离,若有似无。因为一个眼神就能朝思暮想,因为一句话也能形同陌路。
有的人越喜欢越粉饰,除了喜欢你这个人以外,绝不存在任何非分之想,就想着能够陪你度过所有余生里的半日闲,已算此生最大福至,别无所求。
辛晴和苏田从高考聊到了喜欢的人,又从喜欢的人聊到了各自的人生走向,恨不能有个私密空间,好给她们关在一起聊它个三天三夜,聊它个天黑地暗。
令人颇为疑惑的是,这时有个不友好的声音隐约传到了苏田耳里,她本无意重视,可偏偏那声音像蚊子似的盘旋在耳边挥之不去,说得极其轻微,但不可忽视。
“有的人就是手段高明,书读得不怎么样,追起男生来可最是会使出浑身解数,表面无辜,内心蛇蝎。”
辛晴和苏田闻言俱是一愣,可能做梦也想不到韦荏苒会说出这种话,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巧能将韦荏苒恶狠狠的面相尽收眼底,话虽说得轻巧,面目却是咬牙切齿般狰狞,不太符合她日常的甜美表象。
韦荏苒的好友帮着搭腔,意有所指:“如若把这些旁门左道用在读书上,直接去考清华北大了,还轮得着这会儿被请去办公室么。”说完,这人得逞似得看了苏田一眼,四目相对时,她笑得鸡贼。
议论声还在四起,可她们并未直接点名道姓,哪怕苏田意识到她们口中那个人应该是说她没错了,可惜没有证据与之对质,这种感觉让她如梗在喉。
韦荏苒说得兴起,面部表情丰富夸张,有违她姣好的长相。
“装什么大尾巴狼,她是个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么,让她帮忙不过听说她是‘惯犯’罢了。”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这些污言秽语才被叫停,可余音却还在苏田脑子里来回滚动,她早无心听课,当杨怀抽她起来回答问题时,她也神色迷茫,闭口不答。
杨怀为人洒脱,玩笑般说了一句:“没事儿,就算选对了你也不一定真会做,选择题懵对也算对哈,请坐吧。”
简直是妙语连珠的数学老师,小品界缺了他算损失一大人才。
类似的疯言疯言在班中的小集体里传了三天,事态已经很明显指向苏田,哪怕她本人还稀里糊涂,压根没搞明白究竟是针对何事才引发的这一场骚动。
苏田比较能忍气吞声的,面上没当回事,该吃吃该喝喝。辛晴则无法忍受好友凭白无故被泼脏水,就算有什么新仇旧恨,大家摊开来摆到明面上对质,别背地里嚼舌根,这行为不够磊落,她瞧不起。
除了碰上范唯尘的问题,辛晴会变得畏首畏尾举棋不定,其余事她基本能理智对待,处理起来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她私下单独找了韦荏苒,秉着明人不说暗话的原则,语气不甚客气,直截了当质问她:“韦荏苒,你近几天是否有点过头了?”
韦荏苒装傻充愣,瞪大双眼反问:“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我说得明白一点儿,麻烦你以后做人做事坦荡一些,搞小动作这一套挺难看的。”
韦荏苒嗤笑一声,还真坦荡了些:“那我也说得明白一点儿,就你还拿人家当好姐妹掏心掏肺,我看你人不错才提醒你,赶紧离你那好姐妹远远的,你的好心迟早有一天会让她当成驴肝肺的。”
“何以见得?”辛晴听后,不怒也不恼,更没及时替韦荏苒口中的好姐妹澄清和辩解,只是冷冷反问。
韦荏苒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她真真是拥有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轻巧与耐人寻味。
“总之听我的没错。”
韦荏苒顾左右而言他,始终没有说到重点,聪敏如辛晴,犀利地直指要害:“你和田田交集很少,有也是拓展训练时的那封情书,是有什么问题吗?”
“哼……”韦荏苒鼻孔里出气,算是个脑羞成怒的信号,对面的辛晴仿佛成了她的友军,忍不住控诉:“寒假里我加了石教官的QQ,我后来问了他情书的事,他根本不知道有这茬!”
“所以说,苏田并没有帮你把情书交给石教官?”
“没错。”
“所以你就可以用流言蜚语中伤田田了吗?”
“她就是我口中所说的那种人。”
辛晴一板一眼反击道:“韦荏苒,那么你又是哪种人?当初若不是胆小怕事,写情书这种事也要假以他人之手吗?送情书这种事为何也不是亲力亲为?寝室的人谁不知道你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田田少你的么?想必你最清楚,如果石教官举报,校方查起来,你就可以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再怎么说,笔迹也不是出自你的手。”
韦荏苒从未见识过如此严肃且尖锐的辛晴,她目光沉静,面容平和,却是个不好招惹的狠角色,思路清晰,言辞辛辣且一针见血,她完全不是辛晴的对手,忽然心下生出不战而败的耻辱感。
“这就无言以对了?”辛晴继续用不紧不慢的语调,步步紧逼:“知道有句话叫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所以请适可而止你的表演吧,田田比我单纯得多,还会忍气吞声。我不同,把我惹极了,我不介意将事情原原本本公诸于众。到了那时候,孰是孰非自有外人评说,而我猜,你一定不想将这件事闹得更加沸沸扬扬吧?”
韦荏苒甘拜下风,她前几天还作威作福,走起路来都昂扬着脸,一副胜券在握,她就是真理的模样。此刻垂头丧气,如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抬不起头来的样子。
别看辛晴平日里对谁都有求必应,一副好商好量的模样,但她在大事上毫不含糊,并不是个随意任人捏扁搓圆的角色。她说出的话不留情面,甚至让来者不善的人听出话里话外携带着威胁的成分,偏偏她还是在理的一方,根本无法让人反驳一字一句。
转过头,辛晴将这件事告诉了苏田,好奇一问:“那封情书真没给石教官?”
“给了啊,我让张朗去给的啊!”苏田冤枉极了,想着以后不能做好人呐,做了那么多还要承受不该有的问责与坏名声,情何以堪!
“张朗喜欢韦荏苒啊……”辛晴倒吸一口冷气。
苏田回忆了当时发生的过程,才想起来:“但我没告诉张朗这封情书是韦荏苒要我给的啊!”
“得去找张朗问一下,咱不能不明不白受这份气。”辛晴急匆匆拉着苏田去找张朗。
这是周五放学的车站,周围人多眼杂,张朗在对面的便利店买零食和饮料,莫亿年和范唯尘跟着一块儿去了,值得一提的是,范唯尘终于扔了拐杖,但走路还是一瘸一拐,行动缓慢。
辛晴不想这件事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于是背着莫亿年和范唯尘进行,只把张朗叫了出来。
“张朗,有个事要和你确认一下。”辛晴说。
“什么事?”张朗一脸莫名其妙。
“你还记得拓展训练的时候,田田交给过你一封情书吗?她曾让你帮忙转交给石教官。”辛晴简述。
“是有这么回事儿。”
苏田两眼放光,瞬间看到了希望:“那这封情书你送出去了吗?”
“你是希望送出去还是没送出去?”
忽然有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抢替了张朗的回答,这声音凛冽,像刚刚过去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