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有些人就是那种第一眼觉得不咋地，处着处着就越发觉得不咋地。
有些人就恰恰相反，最初感官一般，随着相处就会发现居然是妙人一个。
鹌鹑就是这么一个润物无声的人。至少对于四张而言，她就是。
电烤箱嗡嗡运作，冒着香味。
四张倒坐在靠背椅上，下巴搁在椅背上，两条腿时轻时重地蹬着地。
他看着烤炉里的锡纸杯一点点鼓出头来，液晶屏提示，再又一分十五秒烘烤完毕。
“不许啃。”专注时，他不忘抬起一只脚。踢走那只不断骚扰他的“障碍物”。
WiFi的心都碎了，哪怕它再用力扒牢，主人都要把它推开，它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失宠了吗？不可能！
它再次向四张靠了过来。
主人主人，摩擦生热，你看你把我的爪底板都磨熟了！好疼好疼好疼的！主人，主人，看看我呀！我快死了！主人主人，主人你有新欢了，你不爱我了，你当陈世美了，完了完了。
撒泼打滚的狗没有博取四张的眼球，彻底颓了。趴在地上，WiFi伤心地眨眨眼。
突然，它鼻头一湿。
咦？这啥？它嗅嗅，真香啊，嗷呜！好吃好吃。它舔舔舌头，抬起头，额，情敌！休想靠这点小恩小惠收买我！哼！
看着开始还兴奋的直摇尾巴的小狗突然搭了头，鹌鹑吓了一跳。
“张医生，它没事吧？”
其实四张已经偷偷观察这边好久了，就是因为那个赔罪的约定才装到现在，听见召唤，他立马屁颠屁颠扔开椅子跑过来。
蹲在地上又是扒眼皮又是探鼻息，一通折腾过后，他拍拍手，站起身：“没事，活得好着呢，一嘴烤肠香味儿。”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鹌鹑拍着胸脯，跟着蹲下来：“WiFi，吓人不好玩。”
四张居高临下看着这一人一狗，心里突然生出了种满足感，这个家，总算有了点家的感觉了。
“鹌鹑，对不起啊，我不该那么说你。”
“没关系。张医生，吃烤肠吗？还是吃蛋挞？”鹌鹑抬起头，那边的烤箱已经“叮”一声断电了。
“烤肠吧。”他被WiFi的狗嘴馋到了，“还有，说了，叫我四张。”
鹌鹑脸一红，伸出了手。
四张一张嘴，叼住了烤肠，脸红好，脸红好。
突然，他看着猫在WiFi旁边猛撸狗毛的鹌鹑：“你用哪只手喂得我？”
“这只。”
四张盯着那只肉肉的手，莫名想起牛群冯巩的一段相声，人家是从狗嘴里抢排骨，轮到他，是和狗嘴共分一手食。
凭什么？！四张猛瞪WiFi。
WiFi还没忧伤够，突然觉得一股杀气自头顶而来。
主人你要干嘛！主人我瘦，炖汤没肉啊！
欢快的气氛正浓，一个电话把这一切打破了。
“什么？被盗？”
四张那家装修了一半的甜品店被盗了。
那地方能偷啥呢？
他挂了夏东柘的电话，与鹌鹑对视一眼，“还是去看看吧。”
赶到医院时是晚八点半。
隔着树荫，黄黄的灯光前站着夏东柘和两个民警，其中一个正举着执法记录仪拍着什么，听见步声，三人齐齐回头。
“四张你来了。”夏东柘打完招呼，跟着一闪身，让出后面的房子。四四方方的房子亮着灯，门窗和里面的东西却已经是稀巴烂了。
我去！四张瞪了眼。
“别顾着瞪眼了，看看丢了什么。这贼也是没眼光，偷一家没开张的店。”
你才没眼光。四张瞥了眼夏东柘。
“你是屋主？”
“是啊。”
“进去看看丢了什么，清点一下，我们也好给案子定性。”
“跟我进来。”四张勾勾手，人先一步进了大门。
叫谁呢？我？看着四张还没放下的那只手，民警一脸懵逼，没错，就是招呼他的，这家伙，喝了吧？
“喂！”
“内个，麻烦让让，我进去。”身后举高半只手。
嗯嗯？哦。他侧开身，看着那团圆圆的“东西”企鹅般“摇”进了大门。
门里一片狼藉。
走了没几步，鹌鹑就停下来了。
“怎么了？”听出不对劲，四张回过头问。
鹌鹑默默了几秒，蹲在了地上，手伸向一块碎了的瓷砖：“这是我们下午才贴好的。”
“坏了再贴，明天我让人去买新瓷砖。”
“浪费钱。”
“钱好说。”随口说完，四张突然闭了嘴，鹌鹑的落寞不会只因为钱那么简单：“鹌鹑，你不好受是因为辛辛苦苦做的一下子就被毁了吧。”
点点头。
“没事，明天我请假陪你去买瓷砖，然后咱们一起贴好不好？”
“好。”
“我说——你们是进来查看损失的还是在这谈情说爱呢？”
冷冷的声音从头到脚浇得两人一个透心凉，四张和鹌鹑齐齐回头，看着正在收勘查箱的技术刑警。
“我们不是……我们没谈恋爱。”鹌鹑结巴了。
四张撇撇嘴，这朽木啥时候能开花啊。
“听警察的，咱们还是先查东西吧。”他扶着额头，转身。
结果竟是什么也没丢。
“有没有什么仇家？”没有丢东西，案件的性质没有进一步上升，民警打算做下笔录就先撤了，“再或者是附近的小孩胡闹，你们知道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半大小子火气旺，喝点小酒吹些小牛就逮啥砸啥。案子我们先查着，你们这该装修装修，快营业了吧？恭喜发财。”
敬了个礼，民警离开了。
就这么一直折腾，不知不觉竟已是十点了。
因为要值班，所以夏东柘早早便走了。
此时，静静的夜，干燥草坪上，冷冷秋风起，四张和鹌鹑并肩走着去取车。
“鹌鹑。”四张摸摸鼻头，“你很排斥别人说我和你谈恋爱？”
“嗯。”
答得这么痛快……四张别扭地把脸扭去一旁，“你觉得我不够好？”
“不是不是，你很好，真的，就是……感情要专一。”
你那是单恋，不，根本连恋都算不上。
“上车。”
四张说着，闷闷地跳上车，一声油门响，车子驶出了大门。
入夜的马路悠长空旷。
车子随着呜呜送风声在路上画着起起伏伏的路线，四张望着远方，磨着牙：“其实……”
“呼……呼……”
他打个激灵，猛扭过头，竟然睡着了……
瞪——瞪——哎……
四张无奈地摇摇头，算了，慢慢来吧。
“鹌鹑，别人都羡慕我活得风光，其实我更羡慕他们，可以随便犯错，哪怕错地一塌糊涂，也有家、有家人在他们背后。”
“你没家人吗？”
车子猛一刹车，四张身子一晃：“你……你不是睡着了吗？”
“不敢睡久，不然你咋把我弄上楼啊？”
“怎么不能了？”
“我沉。”
车子停在路边，不远处的路灯斜斜照亮车内，鹌鹑的半张脸在光亮里，半张在暗处，四张就那么看啊看啊的，嘴角弯了起来。
“四张，你没家，我爸妈也不要我了，如果你不嫌弃，以后我做你的家人。”
“可我想你做我的女朋……”
“阿嚏！”
四张抹了把脸，心里别提多无力了——还能不能好好表个白了呀！
呀！
呀！
日子就在二人越发融洽的关系里一天天过去。
这一天，装修队把“蜜糖甜品”正式交工给鹌鹑。
明天开业在即。
就在鹌鹑欢喜着她的事业即将开始时，又是晚上，又是夏东柘的电话，甜品店，又被砸了。
“这特么……！”四张站在门口，看着门梁上被砸坏的转灯，忍不住骂道。
【4】
唯一的好处是门窗装了卷闸门，屋里的东西没受损。
“到底是哪个小王八羔子干的呢？你等着，被老子逮着不扒了你的皮！”送走民警，四张跺着脚说。
“你们医生和法医比，谁的剥皮技术好些？”
四张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这是鹌鹑问出来的。“当……当然是我了。”
“内科医生也擅长动刀吗？”
晕，她还真什么都懂。
摸摸鼻头，四张发觉哪里不大对劲：“店被砸你咋不难过呢？”
“因为这次被砸的东西比上次少啊。”鹌鹑嘿嘿笑着。
这也行？“你还真知足。”四张无奈地笑了笑，蹲下帮着她一起捡碎了的灯茬。
彩色的碎玻璃被二人一片一片捡起来，四张念叨着：“明天应该能正常营业，回头我装个摄像头，我倒要看看那孙子还敢不敢再来！”
“嗯嗯，快收拾吧，收拾完回家，家里才做的流心芒果还没吃呢。”
“嗯嗯。”他总算知道她是怎么胖的了。
“鹌鹑，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做甜食？”
“因为每次吃了甜食心情就会变得特别好，你不是吗？”
“是是是。”
第二天，阴历九月初九，宜开市、入宅，忌嫁娶、安葬。
蜜糖甜品就在这个风凉满满的早上开业了。
第一天的生意没想的那么多，鹌鹑做好第一锅甜品就回到柜台前边和柜员秋小美聊起天来。
秋小美是个典型的南方美女，人长得水灵性子却不软，为人心直口快，极是正直。当蜜糖甜品还是咖啡厅的时候，秋小美就在这里做收银员，那账目算的是清清楚楚从不出错，所以四张接手店面后，邀请秋小美跟着留了下来。
此时此刻，鹌鹑眼巴巴看着柜台前站得一丝不苟的秋小美：“小美，第一天开张，不会没客人吧？”
“这才几点啊？再说，你做的东西那么好吃，我就怕开张后来买的人把门槛踩破了。”
“好吃吗？”
“好吃啊！我都偷吃好几个了。”
门铃轻响，秋小美飞快捂住嘴，眼睛不错神地在门和鹌鹑之间滑了一下，眉毛先是使劲，紧接着又抽筋似的抖抖抖抖起来。
“你咋了，小美？”
别告诉老板。秋小美挤挤眼睛，嘘着声说：“‘偷-吃’。”
“听到了，‘偷吃’。”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秋小美眼皮子底下响起，秋小美张着嘴，慢动作似的低下头：“你啊？吓死我了。”
来人是个他们共同的熟人，小病号。
“做贼心虚的人才会怕，小美姐你做亏心事了。”小病号嘟着嘴，跟着拍了沓钱在柜面上：“鹌鹑，我要订十盒蛋糕，五个蜜糖果子，再来五个草莓的，量足点，我招待客人。”
她扒着柜台，两条小短腿悬在空中，粉色跨带鞋上的蝴蝶结不知在哪丢了一只。
“笨鹌鹑，不许问我钱是哪来的，四张帮我给爸妈打了电话，他们过几天来看我，所以钱留着也没用，不如拿来换吃的。”
“顺便再帮我们开张外加打广告。”秋小美回眸一笑：“小病号对你鹌鹑姐真好。”
小病号踢着腿，没否认。
鹌鹑正往操作台去，听了这话脚下一顿。
说实话，她活了二十几年，没有一年像今年这么觉得活得像个人，哪怕父母已经不要她了。
“小美，少收一份的钱，那份免费送。”
“好嘞。”秋小美脆生生答道，紧接着伸出手，捂紧了小病号的嘴：“别‘挖苦’她，老板说了，让她自己慢慢感受。”
小病号默默眨眨眼，心想小美姐咋知道她要说啥呢？
鹌鹑的确越来越有老板娘范了，都敢自行决定免单了。
接了找零，小病号蹦下柜台，连跑带颠去了窗边，那里有几张白色圆木桌，桌子上放着玻璃瓶，玻璃瓶里分别插着一只小花，她捡了一张坐下，支着下巴看花，等蛋糕。
不知是不是有了开门红的关系，小病号走后没多久生意就好起来。管他是出于好奇还是尝新心理，总之开业第一天，店里的生意远超鹌鹑的想象。
好在事前准备的还算充足，蛋糕不少，难的却是收银——秋小美忙不过来了。
选码，结算，收钱，找零，选码，结算，收钱，找零，她抹了把汗，忙不过来了啊啊啊！
“小美，要不我帮你。”鹌鹑在后台朝前面望了一眼，搓了搓手上的面粉。
“你还是在后面待着吧，再这么卖下去存货未必够。”秋小美一句话把鹌鹑按了回去。重新戴好手套，鹌鹑边和面团边想——也不知道是哪方神灵保佑，第一天生意就这么好。
彼时，远在住院部给患者听诊的四张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叨我？”他蹭蹭鼻子，望向窗外，“也不知道那帮家伙试吃完去没去买？”
“张大夫，试吃什么？”
“看见没有……”四张摘了听诊器，手指向窗外：“出门左转那个小广场知道吧？那新开了家甜品店，味道巨好吃，我拿了点给他们试吃。”
“拿？”
“我是那家店的老板，有空你也去试试，吃过心情都会好起来。”说着，四张收起听诊器，走了。
打广告，就得不避嫌！
吹着口哨，他转身拐进下一间病房。
拜四张这个幕后英雄所赐，整个上午甜品店忙得人仰马翻。
乐极生悲，就在鹌鹑为好生意不适应的时候，前台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怎么了？”听见声，她扔下手里的东西跑了出去。
外面，人还是那么多，可却不像方才那样是忙着抢蛋糕了。多数人都不再吱声，只是看着离柜台最近的那个老太太张牙舞爪。
“你们的蛋糕里有蛆，这样的东西被我们吃进肚子里不是要死了！”老太太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了，头发半白，烫着大卷，身上穿件缎面旧红袄，个头不高，嗓门却大得很。她上蹿下跳，样子真像是气得不轻。
“我们的东西都是新鲜的，不可能有蛆啊。”鹌鹑听了老太太的话便往前凑，她不信他们的东西有问题。
可是——
“你想干嘛？想毁尸灭迹啊？告诉你，没门，我要报警，要告诉工商局，才开张的店就敢这么干，心太黑了！”
老太太的语速特别快，喇叭似的在鹌鹑耳边开启了高分贝的公放，她胆子本来就小，被老太太这通吼，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贼老太婆。”秋小美站在鹌鹑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声，突然一窜高，手伸出柜台，伸向了老太太手里那块面包。
可谁能想到，开始还骂天骂地的老太太像长了八只眼睛，没等秋小美的手碰到面包，人突然一侧身，不仅躲开了秋小美，更是一屁股坐去了地上。
“打人了打人了！”
呜嗷哭喊中，鹌鹑和秋小美相视一眼：遇上无赖了，这可咋办啊？
两个小姑娘都没了主意。
正不知该怎么办时，从人群里面突然传出来一个声音：“老太太，你这蛆可够厉害的。”
老太太止了哭，看向身后，鹌鹑跟秋小美也一同朝身后看去。鹌鹑心里忍不住“呀”了一声——是他。
那人说着话，已经从人群里挤到了前面，这种天气，他竟然还穿着一个白色的吊带背心，纹着盘龙纹身的胳膊上满是肌肉块。
是那天不辞而别的纹身男。
鹌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空白的脑袋终于慢慢回了暖。她看着纹身男弯下腰，眼睛盯着老太太搂在怀里的面包：“知道为什么说它厉害吗？”
“为……为什么？”
“烤箱里那么暖和都没把它热死，你说厉害不厉害？”纹身男笑眯眯地看着老太太，听着周围人一片“哦”声。
“原来是讹诈啊。”
“对啊，年纪那么大还干这种事，不像话！”
老太太的脸挂不住了，“它不是面包里面的，是趴在面包上面被我看见的。”
“你买的这个是奶油面包吧，如果是烤完混进去的，它身上该有点奶油吧。老太太，在我大庙哥面前搞讹诈，你嫩了点。”
大庙哥一笑，身子朝旁边一侧，给落荒而逃的老太太让出条道。
许久之后，他回过头：“没事了。”
在一阵沉默之后，众人鼓起了掌。鹌鹑边鼓掌边感激地看着大庙哥。
果然人不可貌相，她开始以为纹身的都不是好人呢。
“回神。”一个响指在鹌鹑面前“呠儿”的打响，大庙哥一脸阳光地笑着看她：“听说你们的蛋糕做的好吃，挑招牌的给我来一块。”
“好。”鹌鹑点点头，转身亲自去给大庙哥选蛋糕。
边走她边想：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随着这个小插曲，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好容易等客流少些，鹌鹑坐在塑料板凳上歇着喘气。
等四张来了，她要把这一个上午发生的事都和他学一遍。
入秋的太阳火力再不似夏天那般炽热，远远地悬在头顶。鹌鹑泡了壶茶，倒了两杯等着凉凉。秋小美拿着一沓厚厚的钱在清点上午的流水。
日子似乎从没像现在这样闲适过。
鹌鹑摸了摸杯子，感觉差不多可以喝了，便拿起一杯准备递给秋小美。
一抬头，却看见秋小美的脸煞白煞白的。
“小美，怎么了？”
秋小美回过头：“鹌、鹌鹑，这些钱我明明过了点钞机啊，怎……怎么全成假钞了呢？”
啥？？
【5】
就算鹌鹑不叫他，午休时四张也是打算去看看他们的。
“假钞？”乍一知道这事，他也有点意外，不过毕竟阅历在那，比起两个小姑娘，四张要稳当许多，想了一下，他决定还是先不报警。
“看看监控再说。”他指指墙角那台才安装上去的摄像头。
这个中午，甜品店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店里几个人围在电脑前，不敢分神地看着屏幕。
“这里！”看了没一会儿，鹌鹑突然指着屏幕上的人说：“他手里有东西！”
不用说，四张也看见了那人在打响指的一刹那把钱箱里的钱掉包了。
竟然是大庙哥。
#先下手为强#
大庙哥：以前我就觉得她是个特别好骗的傻瓜。
四张：的确。
大庙哥：幸好后来及时发现了她的好。
四张：比较幸运。
大庙哥：我想追她。
四张：加油哦！老婆我想吃你做的云蔲糕了。
鹌鹑：好。
看着跑来又跑走的鹌鹑，大庙哥“你你你”的指着四张。
四张：我老婆做的点心特别好吃，我去吃点心了，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