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祭月,海上出现了一片惨象。
有一个宛若神祇的人,在这里痛失所爱。他红着眼、抿着唇、颤抖着手,将海上半数生命尽数杀尽。
用他的怒火,和他的一双张开后就不知究竟会有多少杀意的手。
他曾经是父亲和人人敬重的大祭司一并认同的未来海上最强的王,有着一统海上三处仙山的风骨。
苏稷疯了。
或许没人能相信,一个一生冷冰冰的人,因为自己救下的一匹不太寻常的刚刚化为人身的琅骢马的死,彻底失去了控制。
杀戮是从祭台开始的。他的手没有碰到任何一个人,他只是站在祭台之上,额间那个印记极盛的光芒终于破土而出一般,刺目的光华溢出之时,直接将附近的一切生灵化为灰烬。
苏稷就站在那团光华中心,被高高举起,皱着眉有些痛苦,可是弯着唇又有些愉悦。
他的衣服早已不知何时被自己的力量震碎,上身裸^露着,前面是健硕的胸膛,而后背伤则是另一番惊人的景象。
他的后背皮肤皲裂成一条条的伤口,鲜红蠕动,渐渐生成了一片仿佛活在皮肤上的山川河海大地图,随着他周身那团巨大的光芒,时缓时急。
大祭司是半神之身,并未被苏稷身变之时那股炸裂的光华烧成灰烬,但他也离死不远了。他伏在地上,眼看着苏稷的这一系列变化。
人人都知预言说是一半人半兽毁灭海上,可他们便只关注了兽,却忘了人。
“原来半人半兽的神,会是你。”大祭司强撑着站起来,让苏稷能看见他。
这临死之时,大祭司已将大概明白,那第四魂原本就是苏稷的,只不过一直处于一个被封印的状态,更像是一股被封印的不可测的力量。后来阴差阳错间,为了改变阿苦的颜色,苏稷对她用魂力施了法术,与此同时第四魂居然就那么跑到了阿苦身体内继续蛰伏着。
虽然同样未显现,但第四魂的强大力量还是使阿苦极短时间内就有了人形。直到今日这一出,阿苦受难,被打回原形,苏稷发飙,第四魂就在此时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不仅如此,阿苦最终在自己怀里死去,也成了苏稷觉醒身变的直接触发点。
半人半兽,原来说的不是形态,而是这个即将降临海上的神祇,走来的过程。
“苏稷,”大祭司擦掉嘴角不断涌出的血,向苏稷呼喊,“我知道你现在或许并不能听见我说话,又或许你正值身变根本没有意识。但我还是要说,阿苦因我而死,和海上其他任何人无关。”
苏稷缓缓低头看向他,眼里一团浑浊,仿佛真的听不进去他的每一个字。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他不是人,而是一棵摇摇欲坠、一推即倒的树。
“我给她取名阿苦,我不是让她一生受苦,而是一生再不受苦……”苏稷缓缓开口,却是在喃喃自语,自己跟自己说着话。
他扭头去看地上阿苦的身子,眉皱得更紧了。他不想让她受苦的,真的不想。他不想让她死去的,真的不想。
他自言自语完,眼神重新落回大祭司身上,十分认真的问他:“你口口声声跟你的海上之神说,你并不想杀她、你并不想犯下杀戮。这样虚伪的一句话,就取走了她的性命吗?凭什么?凭你日日抬头看着的,那并不存在的神吗?”
苏稷抬头,学着大祭司和海上人甚至是以前的自己常常做的那样,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看着天低吟:“海上的神啊……海上的神啊……”
说着他突然怒目,双掌向天空一推,只见头顶乌云被两束光芒打进去,整片天顿时有了一个漩涡,漩涡中心甚至传来呜呜的声音。
“你看,”苏稷眼睑微垂,笑着跟大祭司说,“天上根本没有你的海神。而且天被打了,也会颤抖和呜咽。”
大祭司看着头顶天空,就要倒下,苏稷却抬起手,使他站立。
“你快死了,可我不想海上德高望重的大祭司这么白白死去。不如把你半神的骨血留下,做我杀人的刀吧。”
他说着手掌一翻,大祭司便整个人被重重拍在地上,一股无形的力量压着他,将他的全身骨头都压碎了。
剧烈的痛从四肢传来,大祭司一脸痛苦,可更痛苦的,是方才苏稷说要用他的骨血做他日后杀人的刀。
怎么能?不可以!他是守护海上的半神,他是人人敬仰的大祭司,苏稷怎么能让他死后做刀,去饮海上之人的鲜血?
太晚了,下一个瞬间,大祭司就在苏稷的手中化为了灰烬。而地上除了一把深红色的刀,再也没有方才这里曾站着个半神的迹象。
苏稷抬手,那把刀就飞到了他的手中。
海上的神?
从今天起,海上的神,就是他苏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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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苦的确死了。
可奇怪的是白僖的意识并没有从珠中出来,而是还在阿苦的身体里。
所以她看着苏稷是如何拿着他的刀,立在海上,眯眼之间,就将半数海上生灵化为齑粉。
她的尸体,被他用神力托在海水之上,始终跟在他不远的身后。
看着他的背影,白僖觉得此情此情太过熟悉,于是想起了那副在陶然家中看到的那幅画。
画中他就是这样赤裸上身,以后背示人。脸微微看向身侧,只见半边脸庞。
画中背景亦是一望无际的海上,远处有两座仙山,是蓬莱和方丈。而身后正是他们刚刚走来的地方,瀛洲的祭台。
苏稷就站在海水之上,从半边脸上看不出他的表情,只看到唇角似乎有血。他的腰部也有伤,是早先被瀛洲王留下的,从左至右一个不深不浅的口子,鲜血正湍湍往外渗。
他手中有刀,刀尖垂下,触着海面,有细小的涟漪。
白僖之前看这幅画时,没想过苏稷是犯下如此杀戮的人。如今亲眼见到了,已是除了震撼,无话可说。
她曾经听闻过,遥远繁荣的海上曾经出过一个杀神,在六界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可是那杀神后来不知所踪,再也没出现过。
原来不是陶然不给她讲苏稷后来的故事,而是这世上没人知道苏稷后来去了哪里。
那陶然,为何还要她和步履进珠中一探究竟?
想到这里,白僖想到了一个一直未解决的事情。
步履,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