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又做梦了。”白僖从马棚里醒来,仰头望着天上的月。
自从她遇见苏稷以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的她是一个穿着白衣的美人,宛若神祇,风度翩然,仪态万千。
“马也会有前世吗。”白僖想。
夜里的风吹在这匹琅骢马的身上,轻拂着她的鬃毛。
脚步声响,苏稷披着睡袍,来到了马棚前。
白僖知是苏稷来看她,心里兴奋起来,但还是非常矜持地闭上眼睛装睡。
“睡着了啊。”苏稷轻声道。
“我放心不下你,所以来看看。”
“最近父王总是旁敲侧击地询问你的情况,大祭司的拜访也远比以前频繁······”
苏稷说到这里自己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一顿,随后忍不住轻笑。
“我怎么在与你说这些……虽然你很通人性,但也终究不是人。”说罢,苏稷走近了些,轻轻拍了拍阿苦的后颈,便离开了马棚。
白僖听苏稷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睁开了眼睛。
她的心里突然生了从前从未有过的想法——修成人身。她想永远陪在苏稷的身旁。
“白僖······”耳边那声幻听又开始了,这个声音总会在脑中荡着。
“我不知白僖,我明明是阿苦……”白僖有些恼火这个时常闯入她脑中的声音。
——————————————————
祭台上。
化成了人形的白僖被大祭司查看出了命轮的不凡。
“大家的担心,我亦有。我海上世世繁荣,却从那个预言开始,不得不减少贸易,人人无不日日惶恐。我身为海上大祭司,一直寻找那个预言有关的信息或者信号,夜夜不能寐。今日,既然发现了这名符合预言中提到的‘半人半兽’的女子,其又命轮异常,天性大胆,故念及海上的安危,宁可错杀,亦不放过!”
大祭司宣告了白僖的死刑。
苏稷看到白僖的眼中满是惊恐,攥紧了拳就要上前去救她,却被瀛洲王法术禁锢在了地上,只能眼看着白僖被大祭司掐住了颈。
“阿苦!不要!”
苏稷的喊声撕心裂肺,却被在场众人的祈祷所淹没。
海上的预言到今日就要被打破了,海上也会继续和平下去。
“马儿啊马儿,你莫要怪我。我也是为了这海上的安宁啊。”大祭司心中想着,手上的力道也不断加大。
白僖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阿苦!”
苏稷在唤我。
“白僖!”“白僖!”
好熟悉······这又是谁在唤我?
我究竟是谁?阿苦?白僖?
“罢了,我反正也要死了·······”
白僖闭上眼。
——————————————————
步履的金光已经触及画像,画像瞬间燃烧了起来。
苏稷一把把画像握入手中,丝毫顾不得炽热的火焰。
“不要,不要!我的阿苦!”他几近疯狂,血色光芒在他的手中闪烁着,想要阻止火焰继续侵蚀画像。
步履看准了苏稷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画像上的时机,右手伸出,一股巨大的吸力直奔苏稷的左胸,飘渺神珠慢慢露了出来。
“成了!”步履眼疾手快,撞入了苏稷的怀中,装有白僖的那颗飘渺神珠终于到了步履的手中。步履还没来得及欣喜,背后已经挨了重重一掌。
“噗——”金色的血液洒了满天,步履受了苏稷这愤怒一掌,眼前一黑,直直地朝地面砸去。
唐久绥想去接住步履,强撑着迈了一步便又双腿一软。
步履落在了唐久绥的身边,烟尘四起,土地也被砸的龟裂。“白······白僖!”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步履把完好无损的飘渺神珠递给了唐久绥之后,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看着步履失去意识,又看了看手上的飘渺神珠。唐久绥苦笑着叹道:“白僖啊白僖······终于是·······回来了啊。”
“我看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苏稷的声音从天空中传来,唐久绥戒备的抬起头,看到苏稷手中提着那副画像。
唐久绥定睛看去,画中苏稷背上的魂脉被步履的火焰烧成了一个大窟窿。
“你们干的好啊。”苏稷缓缓地落在地上,看起来十分平静。“逼我保护珠子,找到它,用画吸引我的注意力,盗走它——你叫什么名字?”
“唐久绥。”
“这名字有些熟悉……”苏稷愣了一瞬,又道:“唐久绥,反正现在已经全完了,我也就和你说道说道你们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唐久绥神色严峻,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画像中我背上的魂脉,其实就是阿苦的魂。”苏稷沉痛道:“我把魂脉从背后割离出去,放入画中,好每日看着她。”
“阿苦她依着我的魂脉而生,没了魂脉,她就永远只是躯壳,从飘渺神珠中出来又怎样?有了阿苦的记忆,便是她吗?”苏稷说着,有血泪从眼眶中滚出。
“这么多年啊。我相信能复活阿苦,就是凭着这画中魂脉!可你们!”苏稷的声音里蕴着极大的愤怒,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把我全部的希望都给毁了!”
“原来如此。”唐久绥已然明了。
画中魂脉被毁,阿苦就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意义上的回到世间了,苏稷想要的阿苦只有一个,那就是和他魂魄相牵连的阿苦。
“说得倒是好听。”唐久绥讥讽的笑道。:“为了你的执念,两个毫无相干的人就被你这么牺牲,你的阿苦是阿苦,白僖又何尝不是·······别人的阿苦。”
苏稷道:“当年大祭司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害了无辜的阿苦,所有的人都为阿苦的死在叫好,喝彩。他们怎么如此残忍?一个无辜的少女,毫无一丝武力,凭什么就要因为一个预言死去?”
唐久绥高声道:“那你用相同的方式去伤害他人,与那些人又有什么两样?”
“为了再见阿苦,我管不了那么多!”苏稷咆哮道。
“阿苦若是复活,看见你这幅模样,她会怎么想?”唐久绥问道。
苏稷愣住了,他从来对阿苦只有无尽的思念和爱。他关心的只是再见到阿苦,并没有想到阿苦复活后会怎么想。
唐久绥想起了那日自己扮作顾言知的模样去骗花潮。
若是心爱之人真的复活,看到对方为了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恐怕也不会开心快乐。
一旁昏迷的步履手指微微动了动,没有被二人察觉。
“不对,不对!”苏稷突然叫道。
“你在蛊惑我!你在蛊惑我!阿苦当然希望能够与我相见!”苏稷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怎会被你三言两语就········”
“别骗自己。”唐久绥淡淡地丢下一句话,他此时看到苏稷神智不清的模样,心头隐隐有些触动。
“我骗自己?”
“罢了罢了。我与你说的再多,阿苦也无法活过来了。”苏稷站直了身子,血红的双目此时悲哀满溢。
“差不多了。”唐久绥心神一动,一根扇骨锥托拖着暗淡地蔚蓝色残影飞了过来——刺向了唐久绥手中的飘渺神珠。
与苏稷聊了许久,就是为了恢复一下心力,好先把白僖从珠中救出。
“铛!”
扇骨锥刺中了飘渺神珠,并没有刺进去,反而被飘渺神珠弹出老远。唐久绥吐出一口鲜血。飘渺神珠的表面出现了一个不是很起眼的小裂缝,五彩的光华从裂缝中散了出来。
唐久绥心中一喜,忍不住大声道:“白僖!”
步履刚刚醒来,还有些迷迷糊糊,但是听到唐久绥呼喊白僖,就瞬间清醒了不少。他看到了喷薄五彩光华的飘渺神珠,又看到唐久绥脸上的笑容,立刻知是飘渺神珠被打破,随即也大声唤道:“白僖!”
——————————————————
珠中。
白僖感觉自己漂浮在天空中,随风而动,就这么飘啊飘,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我这是死了吧。”白僖自言自语道,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脑子里流逝着,她用力去回忆,终于抓住了一点记忆的尾巴。
“我是阿苦。”她说。
“我是阿苦?”她问。
“我是阿·······阿什么?我怎么忘了?”阿苦的记忆终于也随风而去了,白僖有些气恼,“那我是谁?”
天上云儿飘渺,白僖也在云中穿梭,也一样飘渺。
“白僖!”一声急切的呼唤从天边传来。
“是在叫我吗?”
“白僖!”声音的主人换了一个,也是从天边传来。
这两声白僖听得真切,她努力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飘去,但是逆着风,也消耗着她的力量。
每飘一段距离,白僖的身型就变得越淡一些,她的记忆也不断地流逝着。
天边有着一个巨大的缺口,正在不断地吞噬着飘渺无比的云。
白僖努力凑到缺口旁,朝外看去——
“是白僖!”步履和唐久绥从五彩光华中看到了白僖的脸庞,同时激动道。
“白僖,你快出来。”步履焦急道。
珠中的白僖身型已是极淡,她已完全失去了记忆,只是默默看着珠外的一切,眼神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马。
“出来吧。”唐久绥温柔道。
“盘算的倒是很完美。”苏稷的声音突然在二人身旁响起,一只血红的手握住了珠子。
苏稷执珠在手,身型一纵便向后飞了数丈。
唐久绥强弩之末又强行催动扇骨锥,此时根本站都站不起来,步履伤势颇重,与唐久绥也是半斤八两。
反观苏稷,割离第四魂,以三魂之力与二人战斗许久,还被唐久绥的扇骨锥洞穿了身体,此时看起来还是游刃有余。
若是他四魂齐全,想必就算唐步二人全盛之姿合力应该也是斗不过苏稷的。
“我不会杀你们。我失去了阿苦,你们也尝尝这个滋味吧。”苏稷举起了飘渺神珠,手中亮起了血红色的光芒。
白僖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惊慌失措起来。
“白先生,对不起了。”苏稷正要毁掉飘渺神珠,却意外的与白僖对视了一瞬。
万千思绪,化入满目的柔光里。
“阿苦······”苏稷隐约从白僖的眼睛里看到了阿苦,心头颤动起来。
说着苏稷重新握住珠子,朝蓬莱仙山之外奋力一掷。
“不要!”“白僖!”
眼看着承着苏稷法力的这一抛,那颗珠子瞬间消失在海上之边。唐久绥和步履一瞬间心若死灰。
“你……”步履怒道。
“你们走吧,等你们恢复了,再来取我性命。”苏稷转身,回眸看了两人一眼,虽然是陶然的面容,可给人的感觉却一如那副画像。
画像上的魂脉被烧。
苏稷永生永世,再也没了阿苦。
唯一不同地,就是此时苏稷眼中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