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菡的眼皮渐渐沉下去,意识涣散,眼前场景破碎消失,她的脸色逐渐苍白,呼吸微弱。
“莫菡?”林暮夕站在她身边,轻轻唤她,未见到任何反应。
她的手抚上莫菡的脸颊,掠过她的发丝,嘴角绽开得逞的笑:“他都那样对你了,你还这么傻的爱他。只可惜你到死都不会知道,他有多爱你。”
其实林暮夕刚才有一句话并没有骗她,她说她看得出莫菡是四魂人残魂转世而来。
莫菡是谁的残魂转世而来,从林暮夕在浮屠城皇宫见到她第一眼,便看出来了。
林暮夕作为一盏灯时,因暮夕的鲜血修得灵识,所以她对暮夕的气息有一种天生的感应。
她不知道莫菡为何会出现在六界的人间,但她知道莫菡的的确确就是暮夕的残魂转世。
“可惜再爱你也是假的,你不过是换了一张脸站在他的面前,你看,他不是照样把我当成了你?”林暮夕大笑,美目凌厉,“可为什么你要阴魂不散?为什么不能让我替你好好的拥有他?为什么你都如此老如此丑了,还抓着他的心他的肝?!”
她一把揪住了莫菡的脸,用力拉扯,怒目而视,身体颤抖。
一旁变作流戈样子的年戾早已从冰床之上坐起来,恢复了原本相貌,无声看着眼前这一幕。
莫菡的血早已流了一地,人也不知死活,林暮夕精神也似乎处在崩溃的边缘,又哭又笑,尽显癫狂。
他想起来唐少桀曾提醒他:“林暮夕本就生于暮夕的血,而莫菡是暮夕的转世,她死时,林暮夕也会一同感受比之千倍百倍的痛苦。”
“那公子你,还决定帮她?”
“我说过了,一盏灯便是一盏灯,却偏要做那扑火的蛾自取灭亡。结局早已注定,谁也帮不了。”
是以,年戾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莫菡的身体冰凉下去,看着林暮夕疯魔七窍流血而死。
他按照唐少桀嘱咐好的那样,将莫菡的魂魄收到一个瓷瓶中,然后又将林暮夕变回一盏灯的原形收于袖中。
收拾一切,他走到缙塔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流戈正立在塔下观望,似乎正在等待独自出门的林暮夕。
见到一个男人直直走来,流戈语气有些不善:“你是谁?”
年戾未回答这个问题:“有个故事太长,今日结局,有人托我将终章带给你。”
他将瓷瓶放于流戈的手中,然后大手一挥,空中便开始显出今日林暮夕去过的所有地方,发生的所有事情。
“你给我看的这是什么?”
“你细看便知。”
年戾话落转身而去,流戈无暇理他,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他的心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幻象里发生的一切。
场景消失之际,流戈瘫坐在地上,死死攥着手中的瓷瓶。
“错了,都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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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步履的讲述,白僖久久没有说话,步履扭头看她一眼,也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故事听完了,没什么想说吗?”
她摇摇头,微微皱眉:“我只是突然想到,为什么流戈的佛的寄身,会偏偏是隼鹘?隼鹘隼鹘,隼和鹘,不是原本就是同一种鸟吗?一般为灰褐色,会捕鼠兔,异常凶猛……”
步履微微吃惊,眼神闪烁:“你知不知道你这话,有人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谁?”
“流戈。我见到他时,他刚经历了我方才说的一切,且刚刚大彻大悟,修成全佛。”
流戈那时立于浮屠城最高的宫殿屋顶之上,俯瞰疮痍苍生,眼神空荡荡,跟身旁的步履道。
“你可知沆瀣二字指的是什么?指的是水汽。你又可知,隼和鹘其实并不是两种鸟的名字,他们指的是同一种凶猛的鸟。你看,同一样事物,换了不同的名字,世上的人们就像蒙住了眼,总想不到它们其实还是一种东西,看不到它们的本质。我半佛之身,却又何尝不是这样?我以为我爱的深,可实际上我爱的不过是一个名字、一副相貌那么肤浅。她不过是换了名字和相貌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却可以为了另外一个人伤她、欺她、气她、辱她……你说,我和凡人有何不同?”
他和凡人并没有不同。
半佛到佛,不是一个“进步”的过程,而是一个“退步”的过程。要把自己一直以来努力修行得来的那些都扔掉抛弃,才能看清自己从前未看清的东西。
“我当初因为六界再无顿悟才会与你去四魂界,可我现在看一看才发现:我在六界不是没有东西可修行,而是整个六界,我都还需修行。”流戈说。
他说完转身离开,稳步走于空中,如履平地。步履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恍惚看见他的周身渐渐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从此世上,少了一个风流倜傥的半身欢喜佛。
多了一个从头来过的欢喜佛。
……
白僖沉吟片刻,突然抬头看了看天,道:“你说九重天之上,是什么?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叫‘定数’的东西?”
“莫想了,”步履把她的脑袋按下来,语气温柔,“还在生我的气吗?若还在生气也无妨,只是我许久未回来,你可否在生气之余给我温一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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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四魂界皇城。
唐少桀沐浴就寝,换了轻薄的寝衣坐到榻上时,却盯着屋内的桌上的某物足足发了一阵的呆。
是年戾给他带回来的林暮夕死后留下的本体。她死了,灯没了灵识,耗尽了灯油,便只是一盏普通私制的、连亮都不会亮的灯。
“你回来了。”他看着灯说,没什么表情。
说完唐少桀就躺下睡觉,抬手灭了一室的通明的昇昇火,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良久,一声轻笑溢出他的唇畔,轻的像一声叹息。
“你回来了,以后就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