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边。
血河金光粼粼,无风自漾。白僖站在血河中间,感受着温热的河水擦身而过,就如几万年前她尚未化成人形时那般。
那时她泡在这血河里,步履就坐在岸上给她讲故事。日出日落,他不烦,她不厌。那时仿佛年岁都走得比较慢,他们彼此相伴了那么多年。
白僖还记得,她刚刚化为人形的那天,赤^裸着身却未有羞耻之心,兴奋不已的左摸摸右看看,然后迈着光洁的两条腿从血河中奔向岸上。
远远地看到这一幕,步履就停住了脚步,他凝视她的姿容,眼中从未有过的深沉。
她就那样跑过去,无比激动地拥抱他。像她还是一本书时便无数次想象过的一般拥抱他、像个真真正正的人一般拥抱他。
她还记得那天步履说了什么。
他说:“你知不知道在六界有个规矩,男子看了女子的身子,便要娶她?”
她问他什么是娶。
然后步履未说话,只是轻轻弹指,然后凭空一件白色纱裙便落在了白僖的身上,遮住了她大片的春光。
许是成人后第一件衣裳便是白色,所以几万年来白僖最偏爱白衣。
“在想什么?”
一个声音将白僖的思绪从过去中扯回来,她转过身就看见唐久绥。
邱彧重伤危及性命、唐久绥魂脉几度挣开、外面又不知有多少四魂界的人在暗处盯着他们……白僖思前想后,准备先将二人安置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先养好身体。
所以就带着他们来到了这天之边、血河畔。她和步履称之为“家”的地方。
“没什么,一些往事。”白僖回答,没什么表情。
唐久绥缓缓蹲下^身,以不拉扯到背部伤口的动作微微前倾,将一只手伸到了河水里,稍用力一搅,就见微微涟漪。
他面有诧色:“原来这河水不仅是金色,竟还是热的。”
“因为这河里不是水,是血,血自然温热,”白僖告诉他,“是世之初第一条龙的血。它被始祖打败驯服,被拔了鳞、取了血。后来便没了它的去向,大概像始祖一样消失在了尘埃里吧。”
唐久绥听着点点头,用手捧起一捧河水,然后眼看着金色河水泛着波光从指间流走:“我和邱彧在仙界门口偷的那片始龙鳞就是它的吧,单一片龙鳞便能让整个仙界的门面熠熠生辉。”
“这血河,可以助你和邱彧养伤,”白僖说着从河中走出来,出了水面,衣衫没有丝毫浸湿,“而且这里是天之边,除了我和步履,我从未见过他人。想来四魂界的人要找来这里,也要费些时日。”
“你……不想问问我是谁在害我、我又为何从开始时便不愿告诉你吗?”他先是有些欲言又止,然后仿佛改变主意还是开了口。
“你之前受伤瞒我,我便知道除了不想让我帮忙之外,一定也有根本就不想让我知道的原因。你和邱彧从不提是谁害你,可你们却分明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白僖低头轻笑。
然后她说:“怎么,现在想告诉我了吗?”
唐久绥看她一副看透一切甚至还有些得意的表情,嘴角也不自知的挂了笑:“白僖,女子总是这么聪明,步履和你相处这么久,有没有说过很辛苦?”
白僖似真的回忆了一下,然后假装认真地摇头:“还真没有。”
“所以他不是一般人。”他说着在岸边坐下,惬意看起了血河的风景。
“你是一般人?”她站着问他。
“我也不是。”他笑着摇头。
此时他盘腿坐着,她立着,两人差了一截。他抬头看她,不知为何没来由的觉得她今日有些高高在上、不可碰触。
许是因为来到了她的地盘,又许是因为他如今的伤势让他连说话的力度都要控制,总之就是觉得气势上输她一截。
“哎……”他抻了抻她的衣角。
白僖低头看见他手上的动作,皱眉:“怎么了?”
“你坐下,累。”他语气淡淡。
“我不累。”她把衣角从他手里拽出来,不以为意。
“不是你站着累,是我抬着头看着你说话累,”他语气颇有些蛮横不讲理,“我既然是伤者,你就要顾及我的感受……”
白僖难得看他面露不淡定,有意打趣他。她弯下腰凑近他:“你不会是在我身边自卑吧?”
唐久绥一愣:“我有什么可自卑的?”
“那谁知道……”她嘴上说着话在他身边坐下,瞬间换了一种有些惆怅的语气,“其实你的事情,邱彧曾经跟我提过几句。说你跟你的亲人丝毫不亲近,也不受你们那里长老们的喜欢……”
唐久绥嘴边的笑瞬间凝住。
她还是接着说:“唐久绥,我不知你在四魂界生活在什么环境下,但我大概知道,你活得不那么容易。”
她见过他眼中的不快乐、见过他背上大小新旧不一的伤、见过他被四魂界的法术祸害的狰狞的魂脉……
“如果已经那么不容易了,就该对自己好一点,”白僖扭头看他,“邱彧的事情,你不用怪在你自己身上。”
她眸中那潭古水此时似是被金色的河水映照点亮,泛着水光,与平日大不相同,让唐久绥有一种她其实比大多数人都更有人情味的错觉。
如果已经那么不容易了,就该对自己好一点。她的话犹在耳边,久久不散,就像她的人,仿佛从亘古开始,就坐在他的身旁。
如果亘古永久,该有多好。
良久,唐久绥先挪开视线。
“我现在开始羡慕一个我不太喜欢的陌生人了。”
他说完起身,从血河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