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夕是人,也不是人。
她目睹了暮夕与流戈在荒地深处的绝世邂逅、目睹了二人在荒地生活中的深切爱情、也目睹了暮夕消失后流戈提着一盏摇摇欲坠的四魂灯在无边荒地里寻找暮夕时的凄凉绝望……
因为她就是他们手中的那盏四魂灯。
那盏粉红色的、柔和的、仿佛佛的眉目的灯。
在暮夕遇到流戈之前,因为灯油皆是暮夕从荒地捡来的魂魄和她的鲜血炼成,所以那盏灯很早便有了灵性。后来流戈来到暮夕身边,炼灯油的血就变成了流戈的,又沾了佛的恩惠,那盏灯便一下子有了神识。
可她仍旧是一盏灯,不能动不能开口,只能随人提携。
许是因暮夕之血而生的原因,在暮夕爱慕上流戈的同时,那盏灯也爱上了他。它喜欢被他带着出去拾荒、喜欢他摔跤时还下意识护着她的火苗、喜欢他在灯下映照出来的眉眼。
它目睹着他们恩爱,因嫉妒晃着自己的火苗。可是流戈那时眼里尽是暮夕,灯火的摇曳,反而给屋内的景象平添了风情。
后来暮夕怀了孩子,流戈某日替她出门拾荒。就是他不在家的那天,皇城的人从荒地抓走了一批私制灯火的人,其中就有暮夕。
她一个娇小女子,又怀有身孕,毫无反抗之力,还拼命用手护着肚子。
那盏灯看着这一切,它看着暮夕绝望的眼,看着蛮横的皇城人,听着那些人嘴里说着什么“竟敢私制灯火”,看见他们大步走过来像要将它也带走……
“嗤”的一声,它灭了自己的光。
它不要走,因为流戈还没回来。
有人问道:“这灯怎么突然灭了?”
有人回答:“私制灯火怎会耐用。”
有人终于说:“既然都灭了就扔在这破地方吧……”
……那些皇城人最后没带走它,决定将它留在这破败地界。
不知过了多久,它终于等到了回家的流戈。
再然后,它随着他在无尽荒地不知找暮夕找了多久,后来突然有一天,他竟靠一双腿走出了荒地。
他从未将它丢下过,即使是在他已经来到了皇城、满目都被昇昇火映照的通明、已经不需要它的时候。
它也永远不会忘了,他看见暮夕的头被高高挂在皇城门口的那天。
他从左至右数过去,浑身颤抖,看到了第七根柱子上爱人的头颅。之前忍受的寂寞和思念在那一瞬间变得毫无意义,积攒太久的情绪一瞬间从胸腔爆发出来,他大声嘶吼,仰天长泣。
它记得暮夕那时温柔轻笑给他起名“欢喜”、它记得暮夕调皮使坏划破他的手臂、它记得他发誓要在六界张灯结彩迎娶她、他说人间娶妻声势最浩荡他也要给她十里红妆……
如果一盏灯都记得的事情,他怎么会不记得。
手中灯盏落地,流戈泪流满面,一跃而起。
他是半佛,他有法力,法力冲破理智,屠刀拾起,成就了杀戮。
那天,流戈在皇城大开杀戒,屠尽那时示众台上的官员和周围的百姓。尸身满地,和示众台上的那些高高挂起的头颅远远呼应。
他杀完视线内所有人后,将暮夕的头抱在怀里,一动不动。
皇族知晓此变,派人来抓他,双方却没有动手。他任他们给他带上脚镣,任他们将他关在牢中,只抱着暮夕的头。
没人敢抢。任他抱着。
流戈就那样被抓了,那盏灯浸在人血中,有些难过。
暮夕死了,他的心就跟着死了,他不需要它了,他把它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收拾尸首,有人清洗血迹,皇城的脸面怎容血污,于是它也被人捡起来,到处颠簸。
直到有一天见到一人,他将它摆在桌上端详,端详了良久。
“原来除了昇昇火,四魂界真的还可以有其他灯火,”他将它拿起来,摩挲它的灯身,“只是为何不亮……是因为主人都离开了,在伤心难过吗?”
暮夕死了,流戈走了,它再没有主人没有家。
灯还是没有反应。
男人似也觉得自己跟一盏灯说话有些好笑,正要放下它离开时,却不想屋内响起一个声音。
“若我亮了,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皇城门前,杀戮盛天,千人血泊,使这盏灯平添了一大截修为,竟以灯身开口说话。
男人脸上震惊,回坐桌前,观望四周终于相信就是那盏灯方才开口说话。
“好。”他说。
“噌!”的一声灯中火光窜起,血红如血,再不如初时暖意浅红。
人经历的多了会变,一盏灯又何尝不是。
男人望着那抹跳跃的红色,唇瓣勾起。
“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
“我想……变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