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已经漫到腰部，水面上漂浮着不计其数的断裂的蛇，有的蛇头还在动着。饶是再不怕蛇的莫小陆，看到着场面都忍不住作呕。
她回头看向角落的赫连川，发现他脸色惨白，鬓角在冒汗，立即冲过去，将一条蛇拦截下来，狠狠地撕成两截扔远。
“你没事吧？”莫小陆握住他的手心，倏地感觉到一股冰冷。
赫连川皱着眉，“没事。”正欲抽回手。
被先一步看到手臂上的咬痕，莫小陆拉住不放，“你受伤了。”余光中又瞥到一条潜伏着游过来的蛇，单手拎着尾巴，甩了几个来回，然后使劲最大的力气，朝着身后狠狠地摔去，那蛇硬生生被摔得皮开肉绽，晕染开又一片红晕。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看到赫连川青紫色的嘴唇，顿时慌了神。想到电视剧情节里，有人被蛇咬了之后，通常都是对着伤口吸毒血，防止蛇毒摄入。
时间容不得她再多想，低头就朝着赫连川的手臂紧紧地吸。
“小陆，不行，这样你会中毒的。”赫连川的声音有些虚弱，只能无力地摆手，他的手臂没有知觉，余光看到莫小陆不断地吮吸，然后口腔内吐出鲜血。
一次一次反复。
“冷水……可以降低血液的循环速度，控制蛇毒循环到身体各处……扶我到阀门那边。”他含含糊糊地说着。
莫小陆扶着他走到阀门的位置，接住干净的水给他冲着手臂。
掌声在头顶盘旋着，“好一出感人至深的爱情，不过可惜啊，这才是刚刚开始呢。刚才那些不过是小蛇，没什么毒，这里的，可就不一样了。”魔坞比了比手里的另外一桶蛇，灯光打在红色塑料桶上，将里面缠绕的蛇照得清清楚楚，“咬一口，马上就死。”
“魔坞，你放了赫连川，我告诉你魔盒的位置。”莫小陆急红了眼，眼眶氤氲着雾气。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让赫连川死。
“晚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实在太想看看你们这出戏的结局。”魔坞勾了勾唇，提起红色塑料桶，尾部微微倾斜，在最外面的那条蛇探着头，吐出细长的剪刀状的长蛇，跃跃欲试，但水桶太滑，倾斜的坡度始终令它挣扎在接近出口的位置。
塑料桶又倾斜了一些，魔坞有意捉弄，吊着莫小陆的胃口，然后猛地将塑料桶翻倒，十几条凶猛肥硕的蛇立即朝着莫小陆飞快移动。
“小陆……”
莫小陆将赫连川安置在角落，一人跑到前方，与这十几条毒蛇斗争，水花飞溅，不出一分钟，她占了下分。这些蛇不比刚才那些小蛇好处置。即使撕开两截，还能游动攻击。
本来就没剩下多少力气，又得不时地注意不让毒蛇趁机越过她攻击赫连川。
一条蛇趁着她没注意，狠狠地在她脚踝咬了一口，疼得莫小陆低呼一声，一边失了防备，另外几处也被蛇给咬住，鲜血蔓延开，她像一朵殷红的啼血杜鹃。
那些蛇咬着，还不肯松口，连带着将她的皮也咬了下来。有的身子断了，那头还纠缠在上面。
也许她今天是要死在这里了吧。
有这么一瞬间，她冒出这样绝望的想法。
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赫连川，他已经闭着眼睛，身子慢慢地滑入水中。
如果，还能有如果的话。
她真的很想和那个人说一句——
如果你喜欢我的话，那我就喜欢回去。
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那我也要喜欢你。
忽地水池发出幽幽的蓝光，从莫小陆脚踝的位置照射出来。她诧异地看着水面上那些游动的毒蛇，慢慢消失了，混杂其中的蛇皮也不见了。
水重新变得清澈起来，才看清楚脚底下，是一个小小的盒子，它褪去了黑色的伪装，变成了一只彩色的几位好看的盒子。
“魔盒——”魔坞盯着底下，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原来开启魔盒的关键，就是莫小陆的血？
因为她的血中有血珍珠。
还真是的阴差阳错！
看着魔盒将水池中的赃物都一点一点吸收干净，莫小陆身上的伤口也愈合，她弯腰捡起魔盒，心里正纳闷：为什么这魔盒没将魔坞吸进去？
头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略微急促。抬头一看，因着她被长发铺盖的面孔，看不清是谁。但她的动作一清二楚，不知道这女人从哪里找来的手枪，抵在魔坞胸口位置，“魔坞，你的日子到头了。”
魔坞咬着后槽牙，愤恨地瞪着，咬牙切齿地说出三个字：“裴菲菲。”
“你敢背叛我？”
裴菲菲毫不迟疑地朝着魔坞的胸口打了一枪，“砰”地打透他心口的位置，却见他岿然不动地站着。
手枪被迅速夺走，落在魔坞手中，“砰、砰”反手朝着裴菲菲连开了两枪。
这两枪打得过快，所以并没有打在致命部位，但是魔坞显然十分愤怒，胸口剧烈起伏着，五官都扭曲了。
这种愤怒源自于他如此明目张胆地被人背叛，还是在有人旁观的场合下。
裴菲菲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魔坞，你不觉得你很可悲吗？”不给任何喘息消化的机会，她铿锵有力地强调：“你没有一个亲人。”
“没有任何爱你的人。”
“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魔坞举枪，正欲再打一枪，手枪没了子弹，气急败坏地将手枪砸到墙上，情绪失控地吼叫起来，“别说了！”
“你觉得奶奶的死和你无关吗？不，是你用冷漠亲手杀死了最爱你的奶奶，也杀死了对你掏心掏肺的妹妹。还记得她们临死前的样子吗？在他们到死那一刻，都还牵挂着你，担心着你……可就这么死了，什么都来不及说……”这些画面，都是裴菲菲从魔坞毫无意识讲出来的梦话中一点一点拼凑出来。
是魔坞自己内心认定的想法，而她不过是借着这个契机将这一切都说出来，摊开在阳光之下。
和魔坞朝夕相处的这么多天，裴菲菲开始有意无意地试图寻找出他的弱点。
事情的真相却往往荒谬怪诞。谁会想到对感情最为不屑和憎恶的，却是最最渴求的。
多么可悲可笑的弱点。
但是她又是完完全全能理解他的，像是理解自己那般。因为他们都是被命运抛弃的那一方，在生命开始的起点上就处于劣势，后面的人生也不顺利，磕磕绊绊，困难不断。
没有爱，所以只能靠强烈的恨意来支撑。
在某种程度上，她觉得自己和魔坞没有什么不同之处，若要真说有的话，那就是魔坞真的没有选择余地，可是她还有。如果拿命去换的话，或许还是有机会的。
到底不愿意走到他这个局面，落个众叛亲离。魔坞在命和爱之间选择了前者，一点儿也没有过得舒心快乐。所以她这次选择后者。
裴菲菲的一番话勾起魔坞所有深埋在心的痛苦回忆，他双膝一弯，跪在地上，眼里涌出的液体，怎么也抹不干净，终于哭得像个大男孩。
他有时候在睡梦中会呓语着，“奶奶……别走……对不起……”内心最深处，他始终耿耿于怀。
在成为李维安的日子里，他也不是没有快乐过的。奶奶和妹妹对她发自内心的好，不厌其烦的嘘寒问暖，面对他冷冰冰的回应，也总是报以微笑。怕他冷着，怕他饿着。
这些都是人类感情中最原始古朴的想法，他一点一滴感受着，原本坚如磐石的心也慢慢动摇着。
早上离开的时候，奶奶还和他絮絮叨叨着，说些让他工作别有太大压力，奶奶也不奢求什么，只希望他健健康康之类的话题。
可他终究不是李维安那温顺的性子，连点个头说声“嗯”都做不到，冷冰冰地就走了。可是他没想过，这一转头，就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她死了，死在路边，夕阳落下的时刻，凄凉且美丽。
监控摄像头里将奶奶临死前的那些挣扎无助都一一记录了下来，还有那几个冷漠走开，断送了奶奶最后一点生还希望的路人。
他恨，恨这些自私又懦弱的人类，对待生命总是如此肆意又廉价。
可是同时又自嘲，他有什么资格恨呢？他连个人都不是。
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起源，而他没有。他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鬼东西，生来就是成为被厌恶的。
莫小陆站在水池里，静静地仰头看着上面的魔坞，这是她第一次对魔坞的面容记忆深刻，深刻到她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样深的哀痛，落在他这么一个十恶不赦的鬼东西身上，却莫名显得悲凉。
可是她说不清，那涌动在心底的，为着眼前这个险些杀死自己的恶魔的情绪，究竟是为什么。
“啊——”魔坞痛楚地嘶吼着，没有人知道他此刻陷入的回忆是什么样的，能将他撕裂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惨状。
水池里的蓝光一闪一闪，似乎感应到魔坞的情绪，冲出一道极其绚丽的幽光，镀在魔坞周身上下，令这个大魔头颇有些被佛光普照而弃恶从善的意境。
他没有任何挣扎，随着那道幽幽的蓝光虚无成一道影子，渐渐消散。
莫小陆看到铁网上落下的一滴液体，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