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开始,就在这里。
赫连茂所指的叔叔,正是莫小陆的祖爷爷——赫尔墨斯。
赫尔墨斯误入了人间,遇到了年幼的赫连茂,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这趟意外之旅,就被眼前这个嚎啕大哭怎么也劝不听的孩子,整治得手足无措。
人类太可怕了。他心道,还是无奈地耸肩,求饶般,“别哭了我的祖宗,行行好。”
赫连茂本来那天心情不好,被爸爸责骂了几声,背着书包准备离家出走,结果跑到山林里迷路了,又看到这黄毛怪,所有的情绪都汹涌而出。“呜呜呜呜呜……”哭得更凶了。
赫尔墨斯只得坐在旁边,静静地听他哭完。
好一阵子,赫连茂终于哭得眼泪都憋不出来,挣扎着呜呜咽咽的哭腔,见黄毛怪什么时候拿走了自己的书包,津津有味地翻看他的作业本。
“嗨,你们人类这涂涂画画圈圈叉叉的是什么啊?”
“对和错啊。”
“那你错得还挺多。”
“喂,别看了,你这是侵犯隐私权。”而且,语文书有什么好看的?真是不能理解这黄毛怪的眼神。
“你们人类都看这些书吗?这书能不能送我几本啊?”
“不行!”赫连茂一把夺过来,“除非,你给我讲个故事,没听过的那种神话故事。”这样他回去可以交差语文作业。
赫尔墨斯抓了抓脑袋,“听过潘多拉的故事吗?”
“听过了。”
“那我给你讲讲潘多拉后传……”
……
那天之后,赫连茂再也没见过这个黄毛怪叔叔,他兴奋地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同学、老师、父母没有一个人相信这个荒谬怪诞的人以及这个人所将的荒谬怪诞的故事。后来时间久了,他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故事。
“那为什么……”
“为什么瞒着你?故事我是真的忘得差不多了,后来你提起来,我才想到……还不是担心你,我不希望你牵扯到这件事里,不希望你做什么拯救世人的大英雄。答应过你妈,要好好照顾你的,到头来,连你的命都受不住,那我这把老骨头要怎么下黄泉见你妈。”
“可都是命哟……不管我怎么掩饰隐瞒,冥冥之中就好像有人在故意拆台,将所有的蛛丝马迹摊开在你面前……”
是的,这一切,早就那么久之前,就牵好了线。
莫小陆的祖爷爷和赫连川的爷爷见过一面。而莫小陆又和赫连川有着既定的婚约关系。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宿命渊源,可这宿命的线宿命时候会断,谁也不知道。
……
回到晋城的时候,莫小陆忽然收到了池疯子的电话,就让赫连川独自先回了白云山庄。一进研究所,池疯子有些反常,带着她参观这个参观那个,嘴里念念有词着说,“可惜了魔坞没给抓来研究。”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池疯子这支支吾吾的样子,简直令人想揍一顿。
“还记得之前我从你体内抽血做化验吗?数据和分析都出来了。”
“怎么样?有什么重大进展?”
池疯子又露出一副便秘的表情,直看得莫小陆拳头痒痒,“别婆婆妈妈的了。”从他的表现之中,莫小陆就知道定然是个坏消息,而且还和她有重大关系。
莫小陆平静地看着池疯子,“我是不是会死。”像是在说晚饭是不是吃米饭那样的问题。
“你……”池疯子有些诧异。
“近来我发现身上的伤口都无法愈合了。”
池疯子严肃起来的时候身上总散发出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血液中检测到一种物质,但在近几次的检验中,发现含量越来越少,这可能是引起你不能伤口自愈的主要原因。”
那么小的一颗血珍珠,稀释在血液之中,总会慢慢消耗的。
“包括人体在内的诸多生命体,都存在一个与生俱来的自愈系统,其中就包括愈合和再生系统……”
莫小陆不再听池疯子专业术语解释,切中要害,“能治吗?”
池疯子沉默。
“所以最后,我很可能就是出门跌了一跤死了。”莫小陆淡淡地笑着。池疯子分不清那是嘲弄还是悲凉。
视线牵连到遥远的天际,看那几朵飘忽不定的云。
想到那张被她撕下来的,田字格的最后一页——“只要邪念存在,魔坞就会重来。”
所以,她的使命没有结束,一切都是轮回。
赫连川适时地打来电话,问她和池疯子聊结束了没,过去接她。
莫小陆有些心不在焉,胡乱地应了一句“好”。挂下电话后,看着池疯子,“魔盒在哪里?我自己保管吧。”
池疯子没多问,将魔盒找出来放到她手中,眼神交织着复杂的情绪,一直将莫小陆送到楼下。
“疯老头儿,你别一副给我送葬的表情,好好做科学研究,发明个什么时空穿梭机。”莫小陆用一点儿也不幽默的话打破沉闷的气氛,看到赫连川车子慢慢停靠下来,回头又叮嘱一遍:“对了,这件事不要告诉赫连川。”
“你们聊什么了?”赫连川走过来。
池疯子演技不好,心情正郁闷着。莫小陆唯恐再多说几句,就被赫连川发现端倪,“这破盒子呗,看看值得几块钱。”笑嘻嘻地挽着赫连川的手,“走了,饿死了。”
池疯子先转身走上楼,走到一半的时候又回头眺望远处。
莫小陆半个身子依偎在赫连川身上,那颗脑袋像球一样在他肩头动来动去,手牵着手朝着远去走去。两旁的参天梧桐树一字排开,风一吹,带走金黄色的叶子,旋转,飘落。
如果这就是故事最后的结局,该多好啊。
“凌儿……”他喃喃道,视线转回到风山的方向。
甜美的声音,仍旧那么清晰,“我就想当个山寨主,在这山上中各式各样的花,一年四季兴衰不败……你说好不好啊,池早,你那么厉害,可以发明出来吧?”
“池早,其实、其实我不是人类……”
“你别赶我走,我不想走,一定要我回去,我宁可死在你身边……”
“池早、池早、池早……你以后可一定要当个伟大的科学家。”
……
赫连川带着莫小陆进了一家西餐厅,位置早就订好了,一进门,服务员就热情地指引着,“川少,太太,这边请。”
落座之后,点菜的任务就交给了赫连川,反正上面鬼画符的洋文,她也看不懂,“我的要求就是多。现在很饿很饿。”
“嗯——”赫连川低头专注着手里的菜单,“看在你不胖的份上。”
看在她不胖的份上?怎么听着别扭呢。
不过——看在他这赏心悦目的颜值上,她就勉强不计较了。
第一次听到赫连川的声音,是因为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当时觉得那温厚的声线,真是好听。后来见到真人,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唐僧,白白净净的外表。再后来接触,发现他不过是披着唐僧袈裟的妖怪,浑身戾气,阴晴不定。
手机“叮”一声响了起来,打断了莫小陆的花痴时间。
赫连川连头也没抬。
直到一分钟后,又响起了一声。
他还是没抬,纤长的手握着笔在菜单上划过,很认真,认真地像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在和数学题纠缠,轻轻地嘀咕着,“这个不能吃,对她太辣……”
莫小陆顿时燃起好奇,因为赫连川说过,不喜欢和别人发文字,费事费时。所以在赫连川的通讯录里躺着的人,基本都是选择给他打电话。
“唉,你手机好像有短信,该不会是什么小野猫的……飞鸽传信吧?”莫小陆揶揄着,偷偷摸摸地伸长手,拿过他的手机,还要指纹解锁,嫌麻烦的莫小陆又立即还了回去,“喂,你手机有消息呢。”
赫连川皱皱眉,刚才点菜的回忆中醒过来,“垃圾短信。”说着随手打开手机,捞了一眼,眼神僵了一下。
女人的直觉告诉莫小陆,这不太可能是垃圾短信。
“什么垃圾短信?”莫小陆探了探脖颈。
“不是垃圾短信。”赫连川忽而一脸正经,“银行的,说我破产了,怎么办?”
“切”鬼才信了你的邪!莫小陆起身快速抢过手机,其实赫连川也压根没想拦着她。
发来短信的人是费桐语。
“这个周末有个画展,你……有时间吗?”
“上次画展挺愉快的,我看你也蛮喜欢鉴画,所以就……”
两条短信,目的彰彰可见。
“画展……看来我们川少兴趣爱好蛮广泛的嘛。”莫小陆举着手机屏幕,仿佛在说“证据确凿,看你怎么狡辩”。
想起了梦中妻妾成群的赫连川,心里怄气。
“几岁了,家住哪里的,姓甚名谁,认识多久了,身材好不好,脸蛋漂亮吗,约会过几次,怎么勾搭上的……”莫小陆一顿炮语连珠,看着对面的赫连川一个劲无奈地摇摇头。
“叫费什么,几岁不知道,家庭也不知道,认识不久,身材蛮不错,脸蛋没你好看,就见过一次,上次画展,是你给我介绍的。”赫连川老老实实地回答,如同被审问的犯人。
“看来你很满意。那你们聊得还蛮愉快啊,要不要我帮你回复一下。”莫小陆咬着后槽牙,瞪着赫连川。真是自己挖的坑自己填。
“你笑什么?”下巴比了比对面犯人无比灿烂的笑颜。
赫连川笑得更加开心,双手都摆动起来,“你在吃醋吧?”
莫小陆居然吃醋了,而且吃醋起来蛮可爱的,虽然像个尖酸刻薄的恶婆婆。
他笑够了,忽然想起来今天可是准备求婚的,等会儿莫小陆真的生气跑了,那可怎么办。
连忙又后知后觉地补充一句,“我还是比较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完全不讨巧的多余的话,莫小陆淡淡地掀开眼皮,鼻腔轻哼出声,“哦?是吗?比较?喜欢。”
很久以后,赫连川回想起关于莫小陆的这些细枝末节,这一幕总是格外生动鲜活。
她鼓着腮帮子重重地要咬住“比较”两个字,将“喜欢”两个字覆盖上淡淡的嫌弃,以及那锱铢必较的小心眼儿,已经成为莫小陆也喜欢着自己的最有利的证据。
他等着,等着某一天,抱着这个证据让她负责。
……
“川少,您在里面吗?”以可敲门,听到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
“进来。”
以可抬步走进去,看到赫连川正站在镜子面前,镜子里反射出他落寞的脸。
“老爷说马上吃团圆饭了,让您赶紧过去。”以可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嘟囔着:“这都三年了,川少您……”可是他始终说不出“放弃”这个字眼。
以可记得,川少求婚成功之后,如愿以偿和莫小陆到波拉波拉岛重新度了蜜月。回来的时候,两人高高兴兴、有说有笑的,日子也就那么甜蜜地过了一个月。
那好像也是记忆中,以可能想象得到的最开心的赫连川,脸上总是挂着爽朗的笑意,也有恼怒抓狂的失态,还会偷偷地让自己帮忙探测敌情……
所以以可至今也想不通太太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离开,更找不出任何太太将要离开的线索。
因为太太离开的那一天毫无征兆,就好像是早晨她说了一句“我去上班了,中午回家吃饭”这样自然。
谁会猜得到她这一离开就是三年之久,或许更久,五年十年,还是没有归期?
说实在的,他有些心疼主子。每每想到这里,以可都觉得有些滞闷。
赫连川一直没转身,保持定定地望着面前镜子的姿势,那眼神就好像穿透镜子看到了另外一番盛景。
他终于察觉到身后的人没走,于是朝后轻轻挥了挥手:“知道了,马上过去,你先走。”
门应声关上。
赫连川又站了一会儿,“团圆饭。”他打开衣柜,挑了一件外套换上,然后机械地转身,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那安静的镜子,轻轻地、缓缓地把门带上。
镜面微微发出蓝色幽光,探出半个身子。
“喂,有人吗?拉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