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湖是赫连家祖上的老家,说起来是太爷爷那一辈了,以前清明节的时候,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赫连川也极少回去祭拜。
这一次死里逃生,老爷子觉得全是祖先保佑,非让两人回乡祭祖,感谢一下。
五湖的交通不便,没有直达的高铁,只有大巴会经过。
颠簸的路程,让大巴车晃了一路。
“你怎么不让老陈开车来。”莫小陆看看身旁的赫连川。
赫连川却笑,“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能。”
可他偏偏不说这样的机会,是什么样的机会,听在莫小陆耳朵里,真是格外抓心挠肺。
“受虐狂啊你是。”莫小陆激他。
“你说是就是了。”
激也激不出什么答案,莫小陆作罢,抱着双臂,看向窗外。沿路的风景也跟着大巴车上下颠簸,静态的画面动感十足。
她的思绪有些纷乱。
昨天晚上,赫连川和她说起过竹林里发现石碑的事情,也说出了那个关于镜子国的故事。
魔坞的起源,是人类不断积攒的负面情绪,说明白,就是那些被放置在阴暗丑陋,被人嗤之以鼻的情绪垃圾,一天一天滋生了他。
命运给他的角色,就是爱的对立面。
可在人类世界,魔坞最终还是学会了他最最不屑的情感,学会了爱,也因为这爱而更加仇恨,充满怨念。
莫小陆联想到先前那些匪夷所思的行为,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魔坞为什么要对那三个人那么恶毒地杀害那三个人,对他而言,这不是杀害,是报复。
谁能想到,一个由人类所有恶意聚集而产生的怪物,也有一颗红色滚烫的心。
仇恨的源头,是爱啊。
人类是非分明,对错也有严格的界限,好的情绪和坏的情绪也一定要分得明明白白。但追根究底,什么才是好的情绪,什么才是坏的情绪呢?
判断的标准是什么?不过是依着对自己的利益出发。
恨、怨、贪、嫉妒……这些就一定是坏的情绪吗?不,不是的,至少并不全是。它们是可以转换的,你如何对待这些坏的情绪,最终决定了它们的好坏。
人类不懂得处理情绪,喜欢逃避,喜欢伪装,其实是在无意间壮大那些阴暗,直到这阴暗变成一道锋利的刀子,要了人命。
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一下车,莫小陆感觉胃部翻涌的东西也渐渐安定下来,拍着胸口顺了顺气。大巴车停下的路段,到老宅还要爬上一座山。
莫小陆一眼望不到顶,看着层层累积的石阶路,想到梦中的情形。
那梦里,赫连川背着一个女子往上爬,是准备到山上的庙中给孩子求个好名字。
赫连川见她莫名其妙在笑,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她肉嘟嘟的腮帮子,“又在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莫小陆还在计较刚才车上赫连川故意的捉弄,依样画葫芦地卖关子,“想野男人。”
对,就是野、男、人。
笑得花枝乱颤,抬脚朝着山上跑去。
身后的男人愣怔了几秒,看着前方灵巧的身形,在石阶上一蹦一跳的,欢快得很,背影中带着得逞的嚣张。他也跟着跑上去,一步两个台阶。
风把他的声音虚化,听不太真切。
吭哧吭哧地跑到山顶,莫小陆调整了一下气息,如果望文生义,会以为五湖就是五个湖,可这一眼望过去,除了山,还是山。
“据说这里以前的确有个很大的湖。”
“以前?你见过?”
“没,小时候听到爷爷说起过一次。他说这湖很大,中间有十余座小岛。”
“小岛屿连起来,是不是好像把这湖切割成五条湖一样?”莫小陆扑闪着晶亮的大眼,毫不掩饰她洋洋自得的自作聪明。
赫连川这次没有挫败她的锐气,深深地望着她,揉了揉她的脑袋,笑起来很温柔,“嗯,你真聪明。”
这下轮到莫小陆羞涩了,低下头,这副扭捏反常的表现,让赫连川促狭地笑起来,笑了很久。
“走啦走啦,不然等会儿赶不上下午的大巴车回去了。”
刚走出一步,手被人拽住,她回头不解地看,“怎么了?”
赫连川唇角微微扯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要说的话。这两天他总是这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他怎么了,又不说。
“唉,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们男人每个月也有那么特别的几天。”莫小陆狡狡一笑,打趣身后的人。
想说的兴致一下子就被这句话破坏了气氛,赫连川毫不客气地伸手掐了掐她得逞的笑颜,“你才有那么特别的几天。”
“我本来就有。”莫小陆冲他眨眼,俏皮地笑,趁机抽出手,朝着山下跑。
其实我想问,你能不能一辈子留在我身边。赫连川淡淡地说,声音轻到听不见。
这么多天,他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莫小陆的去留。
上一次她的选择是镜子国,那这一次呢?会不会有所改变,或者说,为了他而有一些犹豫。
五湖还是湖的时候,沿着湖边有不少人家,后来有一次发大水,湖水猛涨,淹没了好多农户。一次的教训,足够惨痛,农户们举家迁移,走的走,散的散。
交通发达之后,许多农民都走入大城市。赫连川的爷爷就是那时候,跟着那帮青年雄心壮志地离开了这里,在晋城打出一片天下。
后来,这湖被填平了,五湖成了盆地,守着它的残垣断壁。祖先们对故土有着深切的热爱,不愿意离开,都葬在这里。
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出的扫帚,也都腐烂得差不多了,握在手里软软的。莫小陆走到门外,砍了几支竹枝,捆在一起,勉强当个扫帚,又重新回到屋子里打扫。赫连川正在清理香炉,弄得一鼻子灰。
拜祭的程序也比较简单,没有过多的仪式。在老宅正厅点了几支蜡烛,燃上几支香,一阵磕头跪拜,已算是虔诚。
莫小陆跟着赫连川的动作,像模像样地跪地磕头,余光窥视到后者那肃穆的表情,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对长者的尊重。
之后,赫连川又和莫小陆在老宅里走了走。二楼是祖爷爷住的房间,一进门就看见两个沉沉的大木箱子,是很古老的款式,暗红色被灰色的尘埃覆盖就显得更加阴沉沉的。
清理完木箱子上堆积的杂物,赫连川拿着钥匙打开了箱子。
“爷爷说,他有样东西在箱子里,让我帮忙取,应该就在这里了吧。”整个老宅上下,看起来最有可能藏着贵重东西的地方。
箱子打开,里面有不少的珠宝项链,扑面而来的珠光宝气。
这……就是贵重的东西?
虽然看起来是贵重,但赫连川总觉得从爷爷那口吻之中理解到的贵重,并不应该是这样表面的贵重。
再说了,这么多的珠宝,他也背不回去。
“爷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赫连川随手抓起一把项链,女人的东西,还是女人比较了解吧?于是看向几分钟没有说话的莫小陆,她侧着身子,斜睨到她手里捧着的一本田字格练习本,本子很旧,连书皮都磨破,可是她却看得格外专注,眼睛都不眨一下。
赫连川也被勾引得莫名来了兴趣,放下手里的珠宝,走上前,“你在看什么?”
莫小陆向他展示自己的重大发现,定定地说:“潘多拉后传,这是不是爷爷让你找的东西。”
上面的字迹一笔一划,十分清晰,看得出来写字的主人落笔很用力,以至于好几个地方纸张都被划破。红笔标注着一行字“想象力很丰富”,应该是老师的批注。
本子外面班级一栏写着“三年二班”,而姓名一栏则写着“赫连茂”。
这本潘多拉后传,和竹林里发现的石碑上写的故事如出一辙,虽然是不同的故事口吻。
……
老爷子气定神闲地坐在亭子里喝茶,凌乱而又匆忙的步伐闯进视线之内。
“回来了?”老爷子侧头看了气喘吁吁的赫连川一眼,视线定在他左手上的那本田字格小本上,“你找到了,潘多拉后传。”
“您早就知道所有的真相了对不对?”赫连川的语调中既有不解,也有气愤。
老爷子悠悠地拿起一个杯子,给赫连川也倒了一杯,“先坐下,顺口气。”
赫连川选了他面前的座位,但没有喝茶,将那本残破的潘多拉后传放在石桌上,等待老爷子开口解释。
“你还记得你问过我,是不是给你讲过一个神话故事。”
老爷子呷了一口茶,“确实讲过。”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曾经出现过一个叔叔,我记得当时他那一头金灿灿的卷毛,还有那双蓝色的瞳仁,险些把我吓坏了。村里里流传着山上有怪物的传说,我很害怕,第一反应就是被我遇上了。他的五官和我们都不一样,胡子拉碴着,还翘得很高,就像是八爪鱼,嘴里嘟囔着,说些我听不懂的稀奇古怪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