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殿门,看见郅恽稳重的站在外面,如同一棵坚韧的松树,衣袂被春风吹着飘飘然,刘强终于忍不住哭了,走上前扑到他怀里:“师傅!”
郅恽心疼的扶住他,眼里全是疼惜的神色,但还是说:“殿下,主动才能有善终啊。”
第二日,云馨听到早朝时,刘强主动请辞太子的事,吓得脸色惨白,太子迟早被易是肯定的,但历史上的刘强是真的主动退让的吗?几个月前寄到凉州的信,难道并没有让他激发保位的决心?
又听到刘秀并没有答应,她整个肌肤都发出了细细的汗,感觉身子都是飘起来的:“殿下呢?他有说了什么吗?”
“夫人,奴婢听说,整个早朝,殿下一句话都未发。”竹清冷静的回答她。
云馨刚要回应,又有人过来报,说是吴大司马来了。
云馨苦笑一下:“殿下还未见到面,我这父亲倒是来的很及时,去前殿接待吧。”
吴汉正焦急的来回踱步,看到她出来,赶忙上前开口说道:“婉儿,你应该听说了吧,太子竟然会能主动请辞,这太让大家意外了。
可惜陛下却驳回了这个请求,看样子眼下陛下还是不想废太子,婉儿你最近一定要配合好,我召集一些大臣再请奏陛下易储,只要太子是真心的,待他再次请辞时,陛下一定答应。”
云馨无奈的看着他:“父亲不就是想让我少和殿下蹴鞠,多多让他借着这个机会拿下储位。”
吴汉欣慰的点了点头。
云馨坐下来,无奈地把玩着案上的灯烛,表示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样,她一个人又有什么力量去改变?
正好这时刘阳回来了,吴汉做了个揖,然后看着刘阳对他使了个神色,就自动说了告辞。
刘阳坐到云馨旁边,握着她放在灯烛上的手:“今日早朝大哥一事,你可生我气了?”
云馨把手松开灯烛:“太子命中注定会如此,与殿下无关。”
刘阳松了一口气,笑着说:“不过父皇并没有答应大哥,所以大哥还是太子,你我就安心等着日后去那东海国就是了。”
云馨叹了口气:“罢了,我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如果你是刘庄,那就是历史了,虽然我不敢接受。”
刘阳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他脑子里现在想的都是如何等日后他成了太子,能让云馨不离开自己,所以沉思下去,就没再多说。
长秋宫内,刘阳和阴丽华分析着现在的局势,阴丽华意思是刘强能主动请辞太子的缘由,一是妖巫那事,刘强提出的计策不如他刘阳的,心生自卑;二是再前面的凉州大旱,下属贪污粮款一事,让刘强始终心怀愧疚,也是他重大的失责。
双合下来,就会让他感觉到无法再胜任储位,就提出了退让。
刘阳咬下一口玫瑰糕,气哼哼的说:“母后,现在儿最在意的不是大哥,而是三哥,就因为大哥觉得自己犯了很多错才会请辞,所以今日早朝三哥向父皇表示,说大哥自幼以储位身份培养,多年来功过于过,不应该因为少量错事,就让大臣们问责他。”
阴丽华摇摇头,告诉他不用介意刘英,毕竟只是美人的孩子,无论站哪一队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母后当真这么认为?”刘阳不以为然的说道,“自从父皇命令我暗查大哥开始,三哥就开始想第三者得利,虽然他只是个美人的儿子,但是只要他姓刘,就完全敢有这个野心。
当初我和婉儿南游回来,在洛阳周边被劫,与他逃脱不了干系。”
阴丽华依然是摇头:“阳儿,你若将来做了帝王,千万不能只看到表面,而忽略了背后的本质。就像衡儿的死……”说到这她呜咽了一下,“就不是中山太后做的,但是陛下只是选择把它当成真的,厚赏郭家,也是因这事对他们的补偿,其实我们也很愧疚。”
刘阳大惊,他虽然一直也怀疑刘衡的死不像是郭圣通做的,但一直没有合理的推断,所以连忙问阴丽华,到底是谁干的?
阴丽华用手擦了擦眼泪,让他先别管这事了,一切她会掌握的。
见自己母后不说,刘阳也心情很沉重,把她扶坐到席子上,想着说一些开心的话题。
阴丽华坐上主位后,刚好云馨也前来长秋宫拜见,她便言语示意让云馨退下,毕竟有些关于朝政的事情,她是不想让云馨知道的,免得日后传话传的不明白,吴汉会出来给自己添乱。
云馨很知趣的从大殿里退了出来,心里明白这个阴丽华一向是不喜欢自己的,毕竟这几年来,她跟刘阳胡闹的那些事,阴丽华也是晓得。若不是因为自己是吴江婉,阴丽华是不可能对自己如此看重的。
但是若是自己真的就是吴江婉呢?一个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贵族名门女儿,是不可能没有人喜欢吧?
云馨晃了晃头脑,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把吴江婉这个人设彻底给毁了。
整个长秋宫虽然富丽堂皇的,但是抬头望了望依然是那四方的天,始终让人感到压抑,于是云馨便出了长秋宫的大门,沿着长长的宫道,往别处去闲逛了。
她孤身一直顺着红墙走着,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看到前面有侍女扶着一个愁云惨淡的主子出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走到了许美人的宫殿里了。
许美人看到她,非常的欢喜:“又看到东海王后了,想想真是有缘。”
云馨向她做完揖后,问她这是要出去走走?
许美人嗯了一声,说刘英又好久不回南宫,每日上了早朝后就出宫了,她一个人在这孤冷的宫殿里也无趣,就难得出来走一走。
看着许美人丈夫不爱,儿子不管的,很可怜,云馨就起了恻隐之心,反正她现在也无事,刘阳也不会这么快就和阴丽华说完话,就提出陪着她一起走走。
许美人自然答应,看着她身边没有侍女,就又叫了自己宫中一个侍女出来服侍她。
看着许美人如此贴心,云馨自然对她毫无芥蒂,像是陪着自己母亲去逛公园一样,陪着她一块在掖庭的后花园里走走。
许美人一直感叹着这么多年,她和刘英在南宫的生存不易,又难过着刘英现在只顾念着他那秦姑娘,忘了他在南宫里苦苦挣扎的生母。
云馨叹了口气,一直安慰着她,说等日后刘英去了封地,一切都会好的。
许美人在凉亭中坐下说:“我又何不盼望着英儿这个王位能顺利保持下去,可是现在储位斗争太厉害,英儿就算不想,但也根本无法逃脱出来,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实在是害怕。”
她看着云馨真挚的接着说:“东海王后平日里和英儿交好,还请王后多带着他做一些闲杂事,只要与争储无关的,一切都好。”
云馨明白一个做母亲对儿子的担忧,刘英在南宫的地位不高,只要他不参与,是没有人会需要把他拉入自己阵营增加影响力的,所以就答应了许美人:
“等妾哪日招些民间艺人进南宫表演百戏时,就把三哥也叫过来一起看一看。”
许美人欣慰的连声说了好几句谢。
第二日,她就在南宫里看见了刘英,刘英还特意上前做谢,谢她昨日陪着自己母亲说说话,让她不会那么孤独。
云馨不满的看着他:“三哥可明白美人对你的担心,太子请辞,与三哥你又有何关系?如此做,只会让大家认为你是站在了太子的阵营里。”
刘英只是淡然一笑:“我只是陈述了事实而已,并不是站阵营。”
云馨急了,表示刘强退位太子这个事实,也是迟早会发生的,就算再为他歌颂之前的功劳,也不会改变,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看着刘英依然不语,她提出自己最近请了一些民间艺人进南宫表演,到时候希望他能来看看热闹。
刘英说好,然后又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有百戏看?四嫂,如此闲乐一事,你竟然不告诉我。”
云馨回头看到是谁后,才松了口气,带着玩笑语气说:“六弟你这像个鬼一样出现,吓死我了,等百戏开演的时候,自然少不了叫你来。”
六皇子东平王刘苍才满意的把双手放在脑后,不正经的语气回着:“这才是我的好四嫂么。”
刘英看着他一副散漫的样子,无奈的说:“听说最近六弟在和父皇还有母后闹,非要易名,怎么?对自己名字不满意?”
刘苍哼哼了两下:“最近我就总感觉我这个苍字不好,有苍凉和苍老的不好含义,不行,我也要像四哥那样,以赤色名起为阳,这种有意义的名字。”
“你不会打算要叫刘庄吧?”云馨直接脱口。
“哦!”刘苍伸出手指来回晃动着,大声叫着,“庄这个名字很好啊,有严肃受尊敬的含义,四嫂你不愧是聪慧,竟能想出如何好的名来,我这就去找母后商议去。”
看着刘苍欢快的往长秋宫蹦跳过去,云馨吓得差点后栽了过去,刘英赶快扶住她,云馨摸着自己扑腾跳的吓人的心脏,指着刘苍离去的方向,手指还颤抖着:
“他要叫刘庄?”
“你不用管他。”刘英安慰她,“六弟这人一向不稳重,爱开玩笑,他就是随便闹闹的,不用当真。”
云馨抓紧他的衣袖:“三哥,但这回一定是真的,未来的……终于出现了。”
什么出现了?刘英不明,但他发现云馨是特意没说出那个词语,就知道她在回避,所以就没有逼问。
云馨跑回了崇德殿,马上找到了刘阳:“殿下,你与六弟的感情如何?”
刘阳很自然的回答着,就是兄弟关系,没什么特别的啊。
云馨一听急了,一直连语劝他,都是一母同生,兄弟感情怎能会比异母兄弟差?而且两个人年龄差不多,很容易聊到一起去的。
况且刘苍向来敬佩他这个四哥,连名字都喜欢他的,有如此好弟弟,为何不让关系更亲密一些?
“六弟是母后的第二子,得父皇重视,平日也会被分派些任务,就算你们二人闲事聊不来,在一起聊聊正事也好啊。”
看着云馨急脸的样子,刘阳噗嗤一声笑了:“逗你呢,我与六弟都是母后的孩子,自然关系要非常好。”
听到这话,云馨又愧又气,伸出拳头要打他,刘阳笑嘻嘻的起身跑着闪躲,云馨就在后面不依不饶的追,砰砰的奔跑声和嬉笑声,让原本要进来送糕点的竹清,带着笑意悄悄退了回去。
云馨抓住刘阳,把他按在席子上,开着玩笑:“说,下回还敢不敢吓唬我了?”
刘阳的双手被反扣在背上,动弹不得,只能开口求饶说不敢了,再也不敢欺骗自己的夫人了。
然后趁着云馨一松懈,将双手挣脱开,反客为主将她压在底下,脸将贴上的打趣着:“现在该夫人向我求饶了。”
云馨心里切了一声,她凭什么要求饶?然后把脸一偏,大喊了声六弟,刘阳连忙转头看,她趁着劲松,就挣脱的起来,然后对刘阳得意的叉腰:“殿下别忘了可比妾的年龄小,自然不会制服得了妾。”
结果晚上“报复”来了,刘阳又不安分起来,但这次云馨却很爽快的回应了。她想着刘庄已经找到了,她心中长久的担心也解除了。
眼下她对刘阳也蛮有好感的,虽然分不清那到底是喜欢还是爱,但现在她的身份,是无法离开刘阳的,所以说以后去东海国,自由自在的也是她向往的。
那时候她身边再有个孩子,也算是这辈子圆满了人生大事,虽然内心可能还有点稀里糊涂,但起码觉得开心就好,人生有时如果活得太明白,什么都看透本质是错的话,反而不幸福。
这一个月内,云馨最焦急的就是等着刘苍改名的诏书,可就是迟迟没有动静,她就明白事情好像并没有如她所想那样,而且最终是等来了刘强再次在早朝请辞太子的消息。
听竹清说这次刘秀没有向上次那样立即反驳,而是沉默直到退朝,她意识到,真的要到易太子的时候了,刘庄这个名字马上就要出现。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当那日听到易太子诏书下来的时候,她的心脏猛烈跳动,像马上要冲破了肌肤,随着血液一起喷涌而出。
建武十九年六月戊申,刘秀下诏曰:“《春秋》之义,立子以贵。东海王阳,皇后之子,宜承大统。皇太子强,崇执谦退,愿备藩国。父子之情,重久违之。其以强为东海王,立阳为皇太子,改名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