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盼环视了一下清清冷冷的展区，不怕死地问了一句：“……老板，这样下去咱们可就白来了一趟上海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顾凡泽淡定地抬眸，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
她缩着脖子，像一只待宰的乌龟。眼神却丝毫不闪躲，直勾勾的眼睛仿佛在说：怎么了，说句实话不行么？
倒是顾凡泽开口了，他似笑非笑地回道：“怎么会白来，咱们的贵人很快就到了。”
“贵人……？”
正当徐盼疑惑不解时，展厅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一位面容慈祥的中年贵妇。
晓雯正招呼那位客人，面向展厅的徐盼猛地想起刚刚顾总的话，一脸惊喜指向贵妇，胖乎乎的手指激动得一颤，“顾总，你真神，贵人来了！”
背对展厅的顾凡泽不由得扭头一看，连忙起身，同时低声喃喃责备她：“贵什么贵，别瞎说，这是我妈！”
“啊？”
徐盼也跟着站起来，脸色顿时犹如调色盘一样，有点绯红尴尬。
顾凡泽跟他母亲顾夫人去了外面说话。展厅里，徐盼同其余几个工作人员围在一起，叽叽喳喳。
徐盼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八卦的一面，但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他们说顾凡泽的八卦。
有个女同事低声说：“早就听说顾总是上海人，你们说，他为什么不回家，非要和我们一起住在酒店里？”
大家都不知其中内情，晓雯大胆猜测：“会不会和家里有什么矛盾，比如他爸妈逼他和什么不喜欢的千金小姐结婚？”
听见“逼婚”二字，正当徐盼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候，突然见大家都笑了。
刚才女同事笑得直不起腰，对晓雯说：“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徐盼也跟着轻松一笑，心中大石顿时落地，她也真是的，刚才差点把大家的玩笑话当成了真。
这时候，顾凡泽突然进来了，他微微皱眉，黑着脸大步朝自己的电脑桌走去，似乎心情不悦。
大家见状，谁也不敢吱声，立刻做鸟兽状散了。
大伙儿手上假装整理婚纱展品，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瞟着顾凡泽的动静。
她们倒是很好回到自己的位置，徐盼的位置比较扎眼，在顾总对面。
因此她不动声色地慢慢挪腾脚步，生怕惊动了此时还在气头上的顾凡泽。
那个贵妇人没有走，又跟过来了，到了展厅门口，还是微笑着对晓雯招手说：“麻烦你去把阿泽叫出来，我还有话跟他说。”
举手投足间，顾夫人体现出了良好的教养。
晓雯脚步踟蹰，十分为难，一个是不好惹的老板，一个是老板的妈，谁也得罪不起。
看见还在桌旁晃悠的徐盼，晓雯灵机一动，赶紧加快脚步，将徐盼拉到一边，附耳过去，将老板妈妈的话转达给了徐盼，顺利将锅丢出去，谁让徐盼是总裁特助呢。
徐盼也很为难，走到顾凡泽身旁，憋着一口气，硬着头皮开口道：“顾总，你妈让你出去一下，她有话跟你说。”
顾凡泽抬头，看了一眼门口那位眼巴巴望着他的母亲，对徐盼说：“你去跟她说：我没话可说了，让她赶紧回家去吧。要不然，那个人该担心了。”
于是，徐盼成了传话筒，她走到自家展区外，原封不动地将这些话传达给顾夫人。
说完“那个人”三字，徐盼心里突然觉得有点怪，“那个人”多半是指顾父，可是顾总为什么会管自己的爸爸叫做那个人？！
那得多大的怨气才能管自己的爸爸叫“那个人”呀。
看着顾夫人眼里的失望神色，她突然觉得顾夫人有点可怜，物质条件再好的女人，此时也不过是个期望儿子回家的母亲。
徐盼自作主张地安慰了她一句，“阿姨，你别太担心，顾总哪天想家了就会回去的。”
“谢谢你了。”
顾夫人笑了笑，眼角有浅浅的鱼尾纹，却不丝毫影响她的亲切。
她上下打量了徐盼一番，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你就是梁策说的那个叫做徐盼的助理吧。”
“嗯。”徐盼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把徐盼左看右看，顾夫人还是觉得啧啧称奇，眼睛不由得睁大：“这可真是奇了，阿泽这孩子从小就是外貌协会的，竟然亲自请你做助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呵呵。”徐盼无奈，只得干笑两声。
顾夫人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失言了，那不是摆明了说人家姑娘不好看呢，于是连忙解释道：“抱歉啊，你别放在心上，阿姨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徐盼也大度，不愿和长辈计较这些小事，连连摆手：“没事儿没事儿。”
顾夫人微微一笑，态度亲切，拉着她的胖手说，“盼盼，阿姨要走了。你去跟阿泽说一声，让他别怪梁策那个孩子，是我打电话追问人家的。还有……让他有空回家看看，他爸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很想他。”
说到最后，顾夫人叹了口气，脸上有些无奈神色。
“我知道了，阿姨。”
顾夫人本来都要走了，突然又回头叮嘱徐盼道：“盼盼，阿泽他有时候看起来不近人情，你别被他的外表骗了，其实他是个好孩子，你多包容他一点。”
徐盼也回头看了一眼顾凡泽挺拔的背影，笑眯眯道：“顾总他人很好，这一点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放心吧，阿姨。”
顾夫人这才看了看儿子的背影，怏怏地扭头走了。
徐盼回去后，老老实实将顾夫人的原话复述了一边，但顾凡泽两眼却紧盯着电脑屏幕，充耳不闻，仿佛徐盼是空气，而她转述的话是一阵风。
当徐盼说到顾爸爸很想他时，看见顾凡泽握着鼠标的手指明显一滞，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徐盼明知他听见了，却还是装作一副没听见的样子，徐盼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一向高冷淡泊的顾总，怎么也有像个叛逆期青少年的时候。
当天晚上，顾凡泽早早地回到酒店睡觉，在睡前特意打了个电话去责骂梁策这个告密者。
梁策也十分无辜，“你妈追问我，我不敢不给她说呀。”
从小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顾凡泽仰头猛灌一口，还是浇不熄他心头火气，“她跑到展厅来叫我回家去，明知道那个人在家里，我怎么可能回去？！”
电话里只有微弱的电流声，梁策沉默了一下，缓声道：“难道你以后都不回家了吗？就因为你爸在十多年前出过轨？”
“咚”的一声，顾凡泽将啤酒罐重重放在床头柜上。
“什么叫做十多年前出过轨，他连私生子都有了，这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也许是个误会呢，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会不会当年是你眼花，认错人了？”
“我眼花了？呵呵。”顾凡泽苦笑道，渐渐陷入回忆，喃喃道：“真希望是我眼花了。”
泛黄的记忆就像一张张老照片，慢慢浮现眼前，小学毕业那年，顾爸带他到帝都旅行，同行的还有助理郭叔叔。
本来是一家三口之行，但临时外婆阑尾炎生病住院，顾母不得不留在上海照顾外婆。
父子同行，一路上欢声笑语，将帝都玩了个遍。直到离开帝都的前一天。
那一天，顾爸说自己有事要办，让郭叔叔领着小顾凡泽去玩。
当时年纪尚小的顾凡泽并未放在心上，开开心心跟着郭叔叔去了一栋高耸入云的玻璃大厦，在视野开阔的顶楼上还有观光的望远镜，听工作人员讲解说这观光望远镜能看到小半个帝都的风景。
这种说法纯属夸张，郭叔叔自然是不屑一顾的，但小顾凡泽却好奇心爆棚，非要亲自看一眼。
顾凡泽兴致勃勃，十分好奇。好不容易排队轮到了自己，他小脑瓜立刻凑上去。
哇，另一栋好远的大厦就像是在眼前似的，几乎能看清那窗子里来来去去办公的人们。
望远镜头方向一转，还能看见四合院里晾晒的一片片红红绿绿的衣服随风飞扬。
镜头方向再一转，街上小如蚂蚁的人们也被瞬间放大，稍微近一点的街道甚至连人脸都看得清，真厉害！
等等，那是爸爸！
他看见爸爸了，小顾凡泽还没来得及笑出来，笑容就凝固在脸上，他心里一紧，几乎难以呼吸。
透过观光望远镜，他看见爸爸提着大包小包零食，笑呵呵地正和旁边一个女人并肩走着，女人脸上也带着笑意，他俩身旁跟着一个比自己小上几岁的男孩子，大概七八岁的模样。
小顾凡泽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冰凉凝固在血管里了，很快被后面排队看望远镜的人挤开。
郭叔叔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有点担心，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怎么了，小泽？”
小顾凡泽回过神来，幸亏他从小就是藏得住事儿的人，老成持重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我没事儿，我们去玩儿吧。”
……
这些陈年往事在他心里过了一遍，现在他可以很肯定地告诉梁策，“可惜我没有眼花，一切都是亲眼所见。”
梁策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你记得你说过当年来帝都读大学就是为了查明这件事，现在有那女人的消息了么？”
“没有。”
他有点遗憾地回答，来了帝都这么多年，换了好几家私家侦探，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那个女人就像从世上凭空消失了一般。
顾凡泽有点自责，语气惆怅，“这件事我只敢跟你说，却要费尽心思瞒着我妈。她一辈子把我爸看得比天还重要，要是知道这事儿，没准会想不开的。”
“我懂我懂。”梁策连忙道，同时指天发誓，“我绝对不会跟伯母说。”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只有呼吸的声音一起一伏，梁策差点怀疑顾凡泽睡着了。
“喂，你还在听吗？”
“你说……”顾凡泽突然艰难开口，语气十分迟疑纠结，“……花心会不会遗传？”
他一本正经地抛出这么荒唐的问题，梁策一时语塞，心里又觉得有些好笑。
“哦，”梁策明知故问道，“你是在说莉娅和那只熊猫的事儿吧。”
“我想好了，等回到帝都，就找个时机跟莉娅告白。”
顾凡泽说话的时候，语气虽然刻意平淡，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果断。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家里那位一脚踏两船的父亲，绝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成为“花心萝卜”。
电话那头，梁策清了清嗓子，谨慎地问道：“那你不管那只熊猫了？”
坐在床边的顾凡泽突然仰倒下去，陷入松软的被褥中，他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眼睛盯着天花板，有气无力道：“我管不了那么多。”
“你知道我说的哪只熊猫呀？”梁策知道他心意已决，干脆开起玩笑，“我说的你沙发上那只熊猫玩具，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