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情直往下沉,人却跳了起来:“你们两个,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回去!”
他们扯下眼罩,茫然地对着灯光眨眨眼,刚刚跨过的门缓缓地自动关上。
我指着门跑向他们:“快跑!”
他们露出紧张的神情,在我和门之间来回摆头,但门已“咔啦”一声关上。米奇和泰原本站了起来,大概是要阻止我逃跑,现在又带着自鸣得意的表情坐回去。
西妮用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看过的迷惘眨着眼睛,直到瞧见我手上晃荡的枪械时,她才猛地从困惑转变成震惊:“那不是真枪吧,是吗?”
我把武器塞在背后:“我不知道。”
汤米带着厌恶和好奇环顾室内。他看着我,用那种我早跟你说了的方式嘟起嘴巴,摇着头。其他的玩家仍坐在位置上,有些人嘎吱嘎吱地嚼着爆米花,把我和我的朋友当成新节目在观赏。
小西趾高气扬地走上前来,站到离我只有几厘米的地方,眼神直望进我的眼底:“你玩这个游戏也玩得太过头了。在他们让你出现幻觉,以为自己吸入二氧化碳的废气之后,你怎么还不退出?该死,薇。”她抓住我的手臂,拉着我朝他们刚进来的门走去。
我跟在她的高傲后面走:“你们看到了多少?我请你们打电话报警的事你们知道吗?还是你们认为那是幻觉的一部分?”
她不理我,只是敲敲门:“好了,现在让我们出去。”
面板亮起,发出哔声,她扭着脖子往后仰,看着头顶上那一面屏幕。我一只手放在她的身后好撑住她,因为上头的信息肯定会让她爆炸。
门上有计时器,三十分钟后才会打开,但若发生紧急事件,情况自然另当别论。玩家可以告诉你饮料放在哪里。请自便。
西妮拍墙:“我不要自便。还有,喂,枪就是紧急事件。”
她摸索着门旁那几乎隐形的缝隙,试着用手指扳开门,但徒劳无功。她又跑到主要的那扇门,试着转动门把。
当门把也没有用时,她敲门大喊:“你们说薇已经失去理智,我和汤米应该过来接她。现在我们来了,让我们出去,不然我会打电话给我爸,他是律师。”
米奇哈哈大笑,问其他玩家还要不要再来一瓶啤酒,从我们身旁走过时,还假装踩着高跟鞋昂首阔步地走着。
小西抽出她的手机,发现没有信号时咒骂了一声。她大步走向杵在游戏室中央的我:“你的手机给我。”
胸口感觉好沉重,这就是我的处罚,让我陷入险境或是吓坏我爸妈还不够。“试胆任务”又玩弄起我的罪恶感,而这对摩羯座来说太简单了,更何况我的罪恶感早在头奖回合前就濒临崩溃。想到朋友被我拖累,一同陷入这个他们还不了解的地狱,我就觉得难以忍受。如果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我垂着头:“我们之中没人的手机打得通,没人会被救,也没人会挨告。在我们还能娱乐窥视人的时候都是如此。现在他们给我们一人一支枪,还让我们看一段训练视频。我很抱歉我把你们拖进来。”
汤米的脸变得僵硬,对着从双人座上起身、从咖啡桌后走出来的伊恩大吼:“都是你的错,你这个卑鄙小人!”他往前踏出一步。
伊恩的枪保持在身侧,双眼却透露出愤怒:“你不会想再靠近。”
我冲到汤米的前面,伸出一只手:“你没有看任务吗?只要我们还被困在这里,有伊恩罩我们就是很幸运的。”
汤米大声呼气,向我推进:“你说这是在罩你?你要是自己一个人,绝不会进来这里。”
我用手掌抵住他的胸膛。令人惊讶的是,他的胸膛和伊恩的一样结实:“没有人拿枪对着我的头,还没有。伊恩和我同样困在这个恐怖的头奖回合中,不幸的是,现在你和西妮也是。噢,天啊,我真希望你们两个没来。”
西妮双手放在屁股上,和第一幕第二场中的姿势如出一辙:“现在后悔也有点儿来不及了。”
“你们如果想要帮我,为什么不打电话报警?”我问。
她恼怒地喷着气:“报警?为了一场游戏?每个人都知道这只是精心设计过的布局。”
现在轮到我光火了:“你们信了?”我看着汤米,他应该很清楚。
他的脸颊红了:“科罗拉多的头奖挑战是去跳伞,所有的降落伞都打开了。你们的恐惧是被刻意制造出来的。”
“相信我,人造恐惧感觉起来和自然的没有任何不同。”我叹气,“我们全被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把我推开,走向伊恩。“这个嘛,你的伙伴可没给你什么帮助。他就像是个网络男妓。我在几个肮脏网站上找到一些影像,我认为应该就是他没错。等我用脸部辨识软件确认你就知道了。”汤米抽出他的手机,转向我,“哪,我弄给你看。”
我一把抓住那部手机:“我以为你没有信号,报警,现在!”
米奇和泰从位子上一跃而起,但汤米把手机紧握在胸前,双眼暴凸:“我的手机没有信号,我之前就下载了视频。”他点击了某样东西,然后把手机高举在我面前。
伊恩的脖子红了:“鬼话连篇!”
一段打光微弱的视频显示出几个衣不蔽体的人在摔跤或做别的什么,我推开手机:“现在不是看这些诡异视频的时候。”
汤米没有关掉视频:“你必须知道你和什么样的人搭档,还有你能信任谁。”
米奇纵声大笑,从她的椅子往后窥看:“怎么?处女受不了A片吗?”
墙上的面板发出哔哔声,吸引了我们的视线。
闲聊到此结束,现在要进行下一个任务:把枪对着自己所选的受害者,或是任何一个新来的人。
西妮踮起脚,高跟鞋跟离地足足有两厘米半:“这是怎么回——”
一声尖叫从我的双唇之间蹿出,血液好像全蒸发掉了。这就是我走向死亡的方式吗?还是我害朋友死掉的方式?观众真的想看这个吗?我的喉咙好紧。为什么我在公演结束后不留下来等爸妈?我要是个乖女儿就会那么做。米奇和泰转过身,用椅背支撑着手臂。米奇双手持枪瞄准我,泰用单手,但直直对着伊恩,十分笃定。
枪筒的洞凝视着我和伊恩,眨也不眨一下。
萨姆尔深吸一大口气,也举起他的枪:“对不起,薇,我保证我绝对不会扣下扳机。”
“听你这样说,还真是让我好过多了。”我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我考虑要不要跑向厕所寻求掩护,顺便带朋友一起进去,可惜门没办法上锁。
“拿起你的枪。”泰对丹妮埃拉说。
她交抱双臂:“我不确定要不要,这已经变得太可怕了。”
泰的下巴缩紧:“我还以为你没这么胆小。”
她缓缓转向我们,咬着下唇,然后以双手举枪,一只手放在枪柄上,另一只手在枪管下。拜视频教学之赐,我现在懂了这些术语,但这会是我最后学到的知识吗?
丹妮埃拉抽噎着,用一只肩擦拭脸颊。手镯跟着她的动作晃啊晃的,我的五脏六腑也跟着翻腾。
“这样就好。”泰说。
米奇在珍的耳旁低语,咬了咬她的耳垂,珍叹口气,也拿起她的枪。对着我和伊恩的枪管又各多了一支。
我转向伊恩,他的脖子上有一条鼓起的血管。缓缓地,他也举起枪对着泰。
室内变得鸦雀无声,连头顶上灯管发出的嗡嗡声响都清晰可闻。
我只希望自己能融化到地毯里去。虽然感觉很讨厌,但我需要思考。“西妮和汤米,这不是你们的战斗。”我指向大门,“过去站在那里。”
我绕过桌子回到我的双人座,和我指引汤米和西妮去的方向刚好是房间的两端。
但他们跟着我走。
我转过头说:“不要,你们只是让这些混账有更大的目标,我知道你们的脑子够聪明,明白这个道理。”
汤米倾身低语:“也聪明到在来这里以前先报了警,警察迟早会到这层楼来,我们只要拖延时间就好。”
我大大松了口气,忽然好想唱歌。“试胆任务”听到他说的话了吗?我不确定他们是听到比较好,还是没听到比较好。我低语道:“我早该知道。你太棒了,汤米。现在,拜托你们过去站在那里不要动。我答应你,等我们离开这里后,我会检查所有你要我看的视频。”
他抓住西妮的手臂,试着把她往那个方向推,但当然是白费力气。西妮挣脱汤米,双手放在我的肩上,似是浑然不觉自己正在其他人的瞄准镜内。
她双眼濡湿,不过没有弄花她的妆:“薇,即使你今晚表现得比贱人还不如,我来这里是要帮你,不是要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你知道吗?小西?你说得对,我表现得很糟,也会设法补偿你。但如果你真的想帮我,那么拜托不要挡路。真的。拜托,拜托,拜托你为了我,过去那边。”
她一动也不动。当她硬是要支持我时,我要怎么才能让她保护自己呢?
灯光变暗了。
我把她推向门口:“去吧,在他们关掉灯、你站在交叉火线间以前快去,否则你对谁都没有帮助。”
她抖了一下,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沮丧的颤抖。
终于,她的脑子恢复理智,踩着沉重的步伐离开。汤米跟在她的身后,回头看着我和伊恩。
我走向双人座,途中撞到了那张蠢咖啡桌,令它哀号一声,开始摇晃。萨姆尔伸出空的一只手让桌子停下来,拿枪的手臂则仍指着我。我没有坐下,相反地,我走到双人座的后面蹲下,和其他人一样利用椅背持枪。轻薄的椅背垫大概挡不下子弹,但躲在掩体后面让我感觉好些。我越过椅背,把枪瞄准米奇,她一边用枪对着我,一边发出冷笑。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竟拿着武器对着另一个人类。
伊恩仍站在房间中央,没有任何掩护。当灯光越来越暗时,他也绕过桌子走到萨姆尔的双人座后。为什么我没想到让汤米和西妮躲在那里,好让他们至少得到一些遮蔽?今晚我真是用尽各种方式让我在乎的人失望透顶。我的朋友缩挤在靠近门的地方,看起来是那么脆弱。
尽管其他玩家大概不愿承认伊恩和我的想法是对的,但咖啡桌对面的两对情侣还是从他们的椅子上下来,和我们一样躲到双人座后。我确定萨姆尔也想要到他的座位后面,可是那里已经被伊恩占用了,所以他很快地绕过桌子,和丹妮埃拉以及泰一起到他们的座位后面。现在我们就像两队士兵,五个对两个,隔着我们的双人座,越过咖啡桌这个中心线瞄准对方。
我们就位只花了一分钟,但“试胆任务”一定已经被我们弄得很不耐烦。哔哔声又响起了。
扳开枪上的击锤。
为避免我们忘记视频内容,面板播放了扳开击锤的动画。
我的胃往下沉。为了阻止两条大腿抖动个不停,我把它们紧夹在一起,说道:“你们真以为自己脱得了身?如果这些枪有子弹,我们有人中枪,你们的任务就永远结束了。”
不会结束,但会是则好广告。这几个字在房间对面、面向伊恩和我的屏幕上很快地跑过去,我们右边的那一面却没有。西妮和汤米扭过头去看我看到的信息,但我想他们的动作不够快,来不及看到。
我对着镜头说话:“你们在开玩笑吗?即使没有人找得到你们,以后谁还想要玩你们的游戏?”
其他的玩家看起来一脸茫然。我头上的面板——也就是面对他们的那一个——坏了吗?
我对面的面板快速地闪着:想赢得奖品的人永远会玩。
我脑中一个黑暗的角落知道他们说得没错,不论我多么希望事情不是这样。看看我为了赢得时尚学校的奖学金,今晚都做了些什么。
尽管说服不了“试胆任务”,或许我还能在其他玩家身上找到一点儿逻辑。他们听到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大概以为我已失去理智。
“别这样,各位,我们停下来吧。他们要我们互相开枪,好被他们拿去做广告,你们以为我夸大其词吗?看看桌子底下的地毯,中心的部分,那是个排水孔,知道那是干吗用的吗?是为了把我们的血从这个房间冲走。”
米奇嗤笑着说:“才不是,那大概是用来冲掉尿尿的,因为像你这种小宝贝会吓得弄湿裤子。”
她用拇指揉搓枪背,弄出响亮的咔啦声。珍闭上眼睛好一会儿,然后避开我的视线,也扳开她的击锤。泰做了同样的事,伊恩也是。咔啦,咔啦,咔啦。
泰对丹妮埃拉扬起眉毛:“你还在等什么?”
“这些枪有子弹吗?”她喊道。
你们以为呢?现在所有的面板都恢复运作,今晚是不是有些信息是其他人看到但我没看到的呢?
珍的双肩抖动着:“我没有用过枪,万一它发射了怎么办?”
泰沉下脸:“除非你扣下扳机,否则子弹不会发射,白痴,扳开击锤只是把双动模式变成单动模式。”
萨姆尔又说:“也要是真的子弹才会出问题。”
什么?他仍然相信这些枪不是致命武器?我们的观众是怎么想的呢?还没有警察冲进来救我们。每个人真的都相信这是漆弹之类的大型游戏吗?虽然会有一点儿瘀伤,仍可安全地从这里走出去?那些盯着我们瞧的虐待狂一定希望这些是真枪。至少我的朋友会看得惊恐万分,而且感觉很绝望,因为没有人知道我们在哪里。
我不记得视频对双动模式和子弹上膛说了些什么,不过我知道扳开击锤就朝开枪更近一步。丹妮埃拉也知道这一点,睫毛膏沿着她的双颊流下。然而,搞砸头奖的话,她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在这股恐惧的控制之下,她终究还是扳开了击锤。
“薇?”伊恩说。
我和丹妮埃拉有同样的感受,怎么也不想去碰击锤,不想在又少一层保护措施的情况下瞄准一个人。然而,若真发生了什么疯狂的事,我有必要保护自己和我的朋友。我屏住呼吸,大拇指在枪后那个节状的凸出物上弹了一下,咔啦。
米奇的上唇闪着先前所没有的光泽,很好。我的眼前出现一片红雾,视线开始模糊不清。
“我们要维持这个样子多久?”珍用刺耳的声音大声问道。
“试胆任务”没有回应。
伊恩说:“游戏只要我们扳开击锤,没有说要扳开多久。我们已经完成这部分的挑战,所以现在就按下击锤降下杆,在发生任何蠢事以前放低武器。”
萨姆尔点头。我真希望他能说点儿什么。
我们期待“试胆任务”会插话,所以每个人都看着屏幕。
伊恩的注意力放在桌子对面的玩家:“我数到三,我们同时按下去如何?趁早罢手,以免发生令我们后悔莫及的事。”
他吸了口气:“一。”
珍对着米奇扬起眉毛,但米奇的眼神始终定在我身上。
“二。”
汗沿着我的脊椎往下滴。房间里很静,没有音乐,连椅子的吱吱声都没有。
伊恩深呼吸。我们会是唯一降下击锤的人吗?我的呼吸是如此缓慢,随时都会失去意识。
“三。”
我的大拇指移到击锤降下杆,但在按下去前,世界突然陷入一片黑暗。房间里的灯熄了,闪光灯频频闪烁,大家尖叫,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