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俩真有缘…
千羽之城2017-09-05 18:006,283

  他看着庾欢,庾欢盯着他。

  还好,装裤子的购物袋不见了。

  庾欢松了口气,绷着脸扭过头,对小矮个装没看见。

  在她背后,平生有点欲言又止,但最终也没说什么,低着头,骑着车从她身边擦了过去。

  从始至终,谁都没跟谁说话。中午还救命之恩,放学还纠缠不休,到了晚上突然就跟形同陌路了一样。

  庾欢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车绕过自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心里突然有点说不上来的小失落,莫名其妙的开始琢磨,是不是出教室那会自己说的话太重了,他是不是生气了,会不会给他说出啥心理阴影。

  这么一想,小失落就变成了小不安,让她的目光追在平生身后,一直追了挺老远。

  一直追到小矮个在一户院门前停车,敲门,推门,推车进去……

  庾欢怔愣原地,懵比了。

  任平生进的是她师父的院子。

  窝草?

  不是吧?

  这什么情况啊?!

  庾欢拔腿就跑,手里的两个啤酒瓶撞出丁铃当啷的声响,那动静就跟快要在相互碰撞中壮烈牺牲了一样。饶是如此庾欢也没顾上,她风一样刮了回去,一推门,好死不死地看见小矮个正帮忙端着那口熬好了锅底的大铜锅,钻进了暖窖……

  庾欢一拉暖窖的门也钻了进去,然而显然任平生也没准备,他刚把大铜锅坐电磁炉上,回身的时候看见庾欢吓了一哆嗦,差点把那一大锅红油热汤扫地上去。

  “不是……”庾欢感觉自己跟梦游似的,有点不太清醒,“你怎么在这啊?”

  平生也有点懵,他眨了好几次眼睛才算是对上了焦,确定了在这看见庾欢的确不是幻觉,“我……我跟吴老约好的。倒是你怎么……”

  “怎么着?你俩还认识啊?”吴岳海像个仙风道骨的老顽童,在旁边围观够了俩孩子,捏着三羊胡子很惊喜,“可巧,都省的我介绍了。”

  庾欢僵尸一样把三瓶酒放桌上,目光在师父和任平生身上逡巡一圈,看出了一脸的纠结,“师父,你和他,怎么回事啊?”

  “大概半个月前吧——就你妈刚不准你出门那会,我闲着没事,正好赶上天儿好,周六公园人也比往常多,我就去摆了个棋局。”

  师父是个专业的武痴业余的棋痴,老年生活中的一大乐趣就是带着棋子背着棋盘去公园摆局找人下围棋,冬夏无阻,但时间不定。庾欢和彭昭都不懂下棋,不过据说老爷子棋艺不错,几年下来,已经在公园的下棋老人堆里打遍天下无敌手了,由此导致了不少岁数相仿的老爷子已经不愿意跟他玩儿了。

  所以他现在多数时间都在家自己对着棋盘找乐,公园倒是不怎么去了。庾欢和彭昭都觉得这个事实怪残酷的,所以俩人都不问老爷子下棋的这些事。

  没想到,出现个任平生,居然扯到下棋上去了。

  “也没人陪我玩,那天还挺冷,我坐了会就准备走了,结果他坐我跟前儿了。”老爷子说着指指旁边站着有点不好意思的任平生,“哎呦,这小伙子棋艺好啊,跟我那是棋逢对手旗鼓相当!”

  庾欢打断老爷子接下来目测三百字以上的棋局描述,直截了当,“谁赢了?”

  师父撇嘴,回答的不太情愿,“他。”

  庾欢有点惊讶,接着又听老爷子说:“所以接着就约了上个礼拜,结果上个礼拜天太冷,下了一盘我就把他领家来了,说好了这个礼拜他上家里来我们再战。所以啊,”老爷子拍拍任平生的肩膀,做总结陈词,“这是我的忘年交小棋友。”

  才半个月没出屋,庾欢觉得周围所有的人事物都被刷新带格式化了一遍似的,变化的脚步快的她要追不上了。

  任平生成了师父的棋友。

  而她成了任平生的同班同学。

  世界真小啊……

  还很奇妙。

  庾欢没再往下问。知道她师父都把人约家来了,那肯定是上个礼拜也没赢,再问师父该打人了。

  她找了个借口,脚底抹油从暖窖溜了,身后隐约听见任平生跟师父解释了一句,“她今天刚转学到我们班,中午还帮我打了一架。”

  脚底摸的油有点多,庾欢踩台阶进屋的时候滑了一下,差点在门槛上磕掉两颗白亮的小门牙。

  她爬起来活动活动胳膊腿儿,钻进厨房,跑到正在洗菜的彭昭跟前,找他兴师问罪,“你给师父打电话,他没跟你说今天还有人要来吃饭啊?”

  “没,那小孩我也头一次见。我估摸着老头儿是把这事给忘了,也无所谓吧,就一起吃个饭,看样他跟师父玩的还挺好的。”彭昭自顾自地把大白菜小白菜茼蒿油菜放进沥水筐里,一抬头,看见庾欢正满脸牙疼的表情靠在墙上,反应过来了,“你不会认识吧?我看那小孩倒是穿着二中校服。”

  庾欢无力地搓了把脸,“我同班同学。”

  “哟?”

  “年部第一的学霸。”

  “啊。”

  “……今天二中正好发期中考的奖学金,他被人在胡同里赌了,抢他奖学金。我又给他抢回来了。”

  “还有呢?”

  “我踢人把裤子扯开了……”庾欢烦躁地吐了口气,看着彭昭的脸上开始出现类似憋笑的神情,捡根菜叶子扔了他一下,“不许笑!”

  彭昭用还湿淋淋的手在脸上拍了两下,竟然真摆出了个一本正经的假象来,“你继续。”

  庾欢就把今天下午的事儿都跟彭昭说了一遍。

  彭昭在旁边端个装满菜的白钢大盆,假正经脸已经全线崩盘,嘲讽技能上线,整个人笑的不行,“人生何处不相逢——你俩真有缘啊哈哈哈哈。”

  庾欢一把抢过菜叶子都快掉地上的大筐,愤怒地盯着他,“再乐信不信我抽你?”

  彭昭终于腾出手去擦笑出来的眼泪,“抽呗,能打得过我就束手就擒。”

  “我明明当了把路见不平的大侠,现在见了他觉得就跟欠债的软脚虾似的。”庾欢很有自知之明地绕过了这个话题,“你说我现在可怎么办啊?都不能愉快的涮火锅了。”

  “还能怎么办?看你下回还信口开河。我瞅着这小伙实诚的很,你都管人要‘最贵的’了,而且买也买了,又是你的码——你不要谁要啊?收着吧。”

  “我从小到大就没收过男生礼物我我我——我第一次收男生东西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时刻,难道我要收条裤子?你不觉得这特别别扭吗?!”

  彭昭又爆发了一阵魔性的笑声,庾欢忍无可忍地朝着他屁股抬脚就踹,彭昭跟背后长眼睛了似的迅速转身躲开,拿了刚才随手放冰箱上的羊肉片,三两步窜出屋跑了。

  彭昭大了庾欢九岁,然而此人并没有为人师兄的自觉,逃跑的时候跟兔子似的,庾欢连他的影子都没抓着。

  庾欢端着菜去暖窖,地暖很足,火锅也热腾腾地冒着气,抬头就能看见花看见鸟,在大冬天里四个人围着桌子看上去很有气氛。

  食材下到煮沸的油辣汤里涮,香气顿时激出来,挂在梁上的那只肥鸟就扯着脖子开始喊:“吃货!吃货!”

  老爷子从生肉片上剔出来块瘦的,放他平时弄鸟食的小盘子里用镊子夹了,隔着笼子塞进了肥鸟的嘴里。

  肥鸟扑腾着翅膀囫囵吞枣地把那块生肉叼进肚,意犹未尽地接着喊,“不够!不够!”

  那动静就跟人说话捋不直舌头外带门牙漏风似的,偏生气势惊人,叫得人都能感觉到耳膜的震动。

  老爷子又喂了两块,收了镊子教训肥鸟,“不给了。再吃就成愤怒的小鸟了。”

  肥鸟不高兴了,在大笼子里扑腾着翅膀朝老爷子梗脖子,“抠!抠!”

  彭昭和庾欢都见惯了这鸟恃宠而骄撒泼打横,但任平生还是第一次见,没忍住就笑出了声。庾欢看他一眼,有点想搭话缓缓自己这莫名的尴尬劲儿,但她还没张嘴,任平生已经扭过头去跟回来的吴岳海说话了,“吴老,您这鸟真好玩,都成精了。”

  老爷子坐回来,把面前彭昭给他倒好的半杯酒倒成了满杯,嘿嘿一乐,“惯的,特任性,天上地下,我们家就要唯它独尊了。”

  庾欢把要说的话咽回肚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隐约的失落和局促像是口香糖粘身上甩不掉了似的,让她吃肉都不香了。

  彭昭徒手开了瓶啤酒,习以为常地伸手往她杯里倒,庾欢不太欢快地看了眼任平生杯里的茶水,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跟自己较上了劲,抬手捂住了杯口,“不喝。”

  彭昭顿了一下,顺着她刚才的眼神也让平生那边扫了一眼,瞬间心领神会地一收手, “看看,我们庾小欢同学从来不沾酒,”说着瓶口转了个弯儿,朝平生示意,“同学,你来点儿?”

  平生连连摆手,对他笑的也很腼腆客气,“不用不用,谢谢哥。”

  他在饭桌上正襟危坐,嘴里有东西的时候就不说话,喝水的时候筷子整齐地放在碗上,言行举止守规矩有礼貌,彭昭瞧着他,觉得的确是个让老师喜欢家长省心的好学生。

  真正意义上的好学生。

  跟他们家小驴属于地球的南北极,怎么都挨不着边。

  气场相斥,难怪庾欢说三句话就开始跟他不对盘。

  其实大概庾欢自己都没察觉,她只在她熟悉的圈子里像只游水的鱼,习惯接触跟她生活方式差不多的人,狂欢撒野嬉笑怒骂,放肆地把自己折腾的像根倔强生长的野草,始终不肯对周围环境妥协。

  不妥协,不接受,也从不试图融入。

  她以前跟着他学跆拳道也好,在七中的时候也好,身边始终都是跟她一样放肆生长的同伴,她习惯那样的环境那样的生活,现在强行把她调频到二中,她也有这个年龄孩子们都有的彷徨和不知所措,只是她从来都拒绝去挖掘自己这种情绪,掩饰久了,就把自己也骗了过去。

  但是突然救了个任平生,让这种微妙的自我平衡出现了裂痕。

  他懦弱胆小又逆来顺受,她明明可以这么一直讨厌下去,偏偏又明知道自己在诓他却还是去买裤子,紧接着就老实、诚实、固执地将她习以为常的错误摊开在她眼前,而他不是她相熟的人,她没办法因此跟他撒科打诨,所以只能别无他法地被迫承认,他是对的。

  她承认了,道歉了,但是在她想让这事儿赶紧翻篇的时候,对方却突然又跟她说,如果不够,剩下的钱都可以给她。

  庾欢不缺钱,她妈每个月给她大把的生活费用于弥补生活上的疏于照顾,但从某种程度来说,小时候的一些经历却让她有点讨厌钱。

  任平生说这话,她觉得他是在侮辱她,把她跟那些抢他钱的混账们归到了一类。

  所以不能忍,驴脾气上来,出言不逊一拍两散。

  而就在以为这事儿已经翻篇儿的时候,他却在她情绪冷却之后又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了她面前……

  孽缘啊……

  彭昭在心里嘿了一声,给任平生夹了一筷子肉,“那你多吃点肉,长的快。看看我们家小驴,这身高就是肉骨头堆出来的。”

  平生那会儿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闻言忙道了声谢,接着才茫然地下意识问了一句:“谁是小驴?”

  庾欢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彭昭一脚。

  彭昭“哎呦”一声,疼的龇牙咧嘴,凑到庾欢耳边没话找话,“你不喝酒,你喝什么呀?”

  庾欢伸手把她师兄的大脑袋推开,径自出了暖窖到厨房另外拿了个碗和汤勺,一勺子舀到火锅里,晃掉了辣油,把满满一勺辣汤盛进碗,没好气地回他,“我喝汤!”

  庾欢对汤类有无差别的喜爱,平时涮火锅的汤她也会喝点,彭昭和老爷子倒是习以为常了,都没拦着她,可是这会儿她刚把汤倒碗里,她师父的茶壶就跨越了半个桌子伸到了她眼前——

  任平生半站起来,隔着桌子探过身,手里提着那个花纹豪放的茶壶,“汤里有嘌呤,你喝这个吧。”

  “……”庾欢看着他,额角有点蹦青筋。

  庾欢不能喝茶,喝茶就失眠整宿睡不着觉。彭昭试图把茶壶接过去打个圆场,谁知道他还没碰着壶边,茶壶已经被庾欢一把拎走了。二话不说地倒了一杯,茶壶离了茶炉,这会已经不热了,庾欢给自己的酒杯倒满,仰头几口就干了,又倒了一杯,她把茶壶往旁边地上一放,对平生说:“谢谢啊。”

  那动静不聋的都能听出来没好气。

  彭昭看着她连喝了两杯茶水,无奈地叹了口气:得,这还真跟自己较上劲了。

  这顿饭庾欢吃的不开心,但好歹吃饱了,彭昭说吃的太撑拒绝干活,跑床上摸肚子去了,庾欢收了盘子去打扫她师兄做饭留下的战场,老爷子就在暖窖里又跟平生杀了盘棋。

  还是输了。

  吴岳海越挫越勇,摩拳擦掌准备在第二局翻盘的时候,平生手机响了,家里催他回家。

  他起身告辞,进屋跟彭昭他俩打招呼要走的时候,快在床上睡着了的男人半眯缝着眼睛突然问他,“小同学,你家在哪啊?”

  平生报了个地址,他眼睛一亮,翻了个身,把刚收拾完厨房的庾欢叫来了,话是对着平生说的,“我们欢儿家也没比你家远多少,你帮我把她送回去呗?我今天有事不回去了,你看这都快八点了,她一个小姑娘走夜路我也不放心。”

  “……”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场,庾欢跑过去就地掐死他的心都有。

  不放心个屁,平时大半夜散伙儿让她自己回家,也没见他不放心过。

  彭昭绝对是故意的。

  说什么有事儿,他要真有事儿,今天压根就不能跟她来。

  这是说给任平生的托词,为了让他把她“送”回家。

  为了给她创造一个能跟任平生独处的机会,好让她自行解决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他这是好意,这情庾欢领,但是方式却让她觉得十分缺心眼儿。

  还任平生送她回家……就小矮个那个弱不禁风见拳头就抱头的样子,谁送谁回家还说不准呢。

  不管心里怎么吐槽,最终庾欢还是和平生一起走了。

  俩人都推着车,谁都没骑,一路沉默着走出了胡同,庾欢做好了心理建设,迎着冬夜里显得格外寥落冷清的霓虹,轻轻地开口,底气还不太足,但好在嘴还很硬:“喂,放学的时候,我说那些话,你别介意啊。”

  尽管死鸭子嘴硬,平生还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就低下头,“不介意。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庾欢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莫名其妙地张张嘴,“啥?”

  任平生不知道是听恶言相向的次数太多已经免疫,还是太善解人意,竟然真的毫不在意那些话似的,只是固执地跟她强调,“我不是这个意思。”

  庾欢瞪着他,脑子有点懵,觉得他俩不在一个维度上,“……你什么意思?”

  “我说剩下钱给你的时候,没考虑那么多……”任平生解释,“我不知道女生穿衣服都是什么价位,是真怕这条裤子不够赔给你,后来我自己想了想,那么说话换了我听,也挺不舒服的。”

  庾欢被软钉子戳的彻底没脾气了,叹了口气,干脆把憋了半晚上的话倒豆子似的一口气都说了:“……第一,我本来就没想让你赔。第二,我那条裤子网上淘的,三百块钱能买两条。第三,让你买条最贵的裤子赔我,那是我当时的气话,我就是想让你别挡道儿,但我也没想到你走了真是去买裤子……这是我不对,对不起。最后,后来我也想了想,放学时候跟你说的那些话,要换了我们这些人其实听着挺不痛不痒的,但是放你身上,你肯定不太能接受,所以这个也对不起。”

  平生不太理解,“你们这些人?”

  庾欢说完了,觉得心里一下子松快了,她挑着眉毛耸耸肩,“不良少年呗。”

  “你?”

  庾欢歪着头,“怎么,不像啊?”

  平生赶紧摇头,真心实意地说:“不,挺像的。”

  庾欢被他的真诚噎了一下,闭嘴了。

  她不说话,看着男生停下脚步,从书包里又把那个简直快要魂牵梦绕的购物袋拿出来了……

  “那个……”

  庾欢挫败地站住,彻底服气了。

  任平生说:“你还是收着吧,我讲价都给老板讲急眼了,说坚决不退不换,我拿回家也不是那么回事。你收着,就当……是谢谢你。”

  庾欢的一排小白牙磨了磨下嘴唇,真怕她再不接过来,这个梗会从高二跟她纠缠到高三毕业。抬手一勾,她把裤子接过来,就此,她破天荒地平生第一次收了男生送的礼物——

  一件骨骼很清奇的礼物。

  一条裤子。

  庾欢兜着嘴吹了下额前的细碎刘海,“行吧,那就当是你搁姐这儿交的保护费。以后谁在欺负你,跟姐说。”

  看她把购物袋挂在车把上,平生也松了口气,腼腆地笑起来,顺着她叫了一声:“好的,姐。”

  那一声“姐”也叫得庾欢笑了起来。

  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笑,不为了讥讽谁也不是在表达自己不爽的情绪,像是有春风拂进了那双染着粉晕的桃花眼里,映着冻的红彤彤的脸颊,露出一排小白牙,看上去特别单纯好看。

  天生内向,不擅与人交流相处的平生愣了一下。紧接着他回避似的挪开目光,率先上了车,“快走吧,太晚家里该着急了。”

继续阅读:第7章 交个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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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欢喜见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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