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背靠转移门广场墙壁的我被七人组成的半圆包围,他们之间的间隔也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虽然还不到围住玩家让他无法动弹的“BOX”骚扰行为,不过只要我想走出这个包围圈,就不可避免地会碰触到他人的身体,这也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在我犹豫时就变成了这种“莫名其妙的BOX”状态。
抑制住自己的叹息,我改变语气对修密特问道:
“可以回答的话我就会说。你想问什么?”
“傍晚,发生在五十七层的圈内PK骚动事件。”
那立刻回答的内容,也在预料之中。我轻轻地点了点头,靠在石壁上抄起双手,用视线催促他继续说。
“并不是决斗……这个传言是真的吗?”
听到这低沉的问话,我稍微想了一会儿,耸了耸肩说:
“至少可以确定,并没有任何人看见胜利者表示视窗。但也不能否定由于某种原因,在那里的所有人都看漏了的可能性。”
“…………”
修密特那棱角分明的下巴紧紧地咬住,脖子附近的装甲发出了碰撞的声响。
身为圣龙公会的一员,玩家的护甲都是以银为主色,再用青色加以点缀的涂装风格。背在身后的主装备长枪,长度有近两米,锋利的尖端还很周到地挂上了三角形的公会会旗。
短暂的沉默后,修密特用更加低沉的声音说:
“被杀掉的玩家的名字……听说是‘凯因兹’,没错吧?”
“目击了整个事件的被害者的朋友是这么说的。刚才去黑铁宫确认过了,时间和死因都是一致的。”
咕噜,看到那粗犷的喉咙动了动,这时就连我都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了。于是歪了歪头,回问道:
“是你认识的人吗?”
“……与你无关。”
“喂喂,没有我被单方面质问的道理吧……”
此话一出,立刻遭来了一阵怒吼。
“你也不是警察吧!虽然你好像跟KoB的副团长一起行动,那也没有独占情报的权利!”
声音大得就连广场外都听得到,周围的成员们也疑惑地互相看了看。看样子,是修密特并没把事情讲清楚,就把这些人给找来了吧。
也就是说,可能与这次事件有关联的应该不是公会圣龙联合,而是修密特个人才对。原来如此,在脑中记下这件事,眼前突然伸来了一只戴着长手套的右手。
“我知道你从现场,回收了那把PK中使用的武器。应该已经充分调查过了,给我吧。”
“……喂喂。”
这是明显违反规矩的行为啊。
在SAO中,只要是没有装备的武器掉在地上,又或者是谁刺到怪物身上后走远了,三百秒后持有者信息就会被清除。那件道具在系统上和一般认知中就变成了接下来捡到它的人的东西。那把黑色的枪,在夺取凯因兹性命时就已经清除了持有者信息。所以说,现在在系统上是我的所有物。
虽然直接向别人索要武器是很强硬的行为——不过这把枪在作为武器之前,确实更是重要的证物。不是刑警也不是宪兵的我,一点都没有想要将其占为己有的念头。
所以我这次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挥动单手打开道具储存格。
右手握起实体化的黑色短枪,想着至少也要耍下帅吧,于是便把它用力插到我和修密特之间的石板上。
铿锵!!修密特被迸出耀眼的火花,屹立在地上的枪所散发的气势镇住了,往后退了半步。
再次审视这把枪,更觉得它是把设计得充满灾祸气息的武器。由于造型上就只是为了杀死玩家,会有这种感觉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把视线从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掉落计时器上移开,用低沉的声音向长枪使告知:
“你连鉴定的工夫都能省了。这把枪的固有名是‘GuiltyThorn’。制造它的锻造师名叫‘葛林姆洛克’。”
这次,对方有了明显的反应。
修密特细长的双眼猛地睁开,嘴巴半开发出粗哑的喘息。
果然没错,这位运动系老兄和锻造师葛林姆洛克,以及被害者凯因兹有所关联。而且,他们在过去一定发生过什么事。
如果这就是凯因兹被杀的动机的话,那起圈内杀人事件,就不是让我害怕的不特定杀人者所做出的无差别PK。虽然无论如何都很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但就算直接询问修密特也一定不会得到回答的。
就在我思索着这些时,只见修密特僵硬地伸出戴着厚实长手套的胳膊,把枪从地上拔了出来。
修密特用粗暴的动作打开道具栏,像是想要尽快离手似的迅速把枪扔了进去,随后猛地转过身去。
越过背后的长枪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也实在是很老套。
“……别没事到处乱调查。我们走!”
随后圣龙联合的男人们,就这样迅速地从转移门里消失了。
——哎呀哎呀。
“DDA?”
听到我的报告,亚丝娜略微皱了一下眉头。
DDA,也就是DivineDragonsAlliance的首字母,是公会“圣龙联合”的简称。连哭泣的小孩听到后都会安静下来,DDA来了来了谁都得靠边站啊,就是充满这种压迫感的名字。不过这神通力对KoB副团长的亚丝娜来说可是行不通的。
第二天,樱花之月二十三日,老天爷的心情看起来很差,从早上就一直下着毛毛细雨。虽然在天空被上层底部覆盖的艾恩葛朗特内部里,下雨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但这样说来晴天时的阳光也是本不可能存在的。
上午九点左右,在事件发生的第五十七层转移门碰面的我跟亚丝娜,首先来到了附近的露天咖啡厅边吃早餐边整理情报。最大的话题果然是昨天夜里埋伏了我,并强行拿走情报和凶器圣龙公会成员·修密特氏。
“啊,说起来的确有这么个人呢。壮硕的长枪使对吧?”
“对对。就像高校里的马上枪部主将那种感觉。”
“才没那种社团呢。”
一大早就冷静地把我说出的笑话给踢开,亚丝娜沉思似的捧起咖啡杯:
“……实际上那家伙就是犯人,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虽说贸然判断很危险,不过应该不会吧。如果是怕留下证据而回收凶器的话,那一开始就没必要把它留在现场了,我倒认为那把枪是犯人留下来的讯息。”
“这样啊……倒也是。用了那种杀害手法,武器的名字是‘罪之棘’……比起单纯的PK,考虑起来更像是‘公开处刑’哦。”
亚丝娜用阴郁的表情说着,我不禁点头同意。
不是无差别的PK,而是瞄准凯因兹这个玩家的处刑。而且,过去在凯因兹、葛林姆洛克、修密特之间应该发生过什么事。
我将声音放小,说出从中得出的推论:
“也就是说——动机是‘复仇’,不,是‘制裁’吧。那个凯因兹氏在过去犯了某种‘罪’,因此作为‘罚’而把他杀掉,犯人就是想这样诱导我们吧。”
“这么一想,修密特与其说是犯人,倒更像是被盯上的目标。以前他和凯因兹一起做了‘什么’,因为其中一方已经被杀,所以开始焦躁地采取行动了……”
“如果能知道那是‘什么’的话,也许马上就可以知道复仇者是谁了啊……只不过这也可能全部是犯人的表演。尽量别抱着先入为主的观念比较好。”
“是呢。特别是在听过优尔可的话之后。”
和亚丝娜同时点了点头后,我稍微确认了下时间。等到早上十点,再去向滞留在这附近旅馆的优尔可,详细地打听一下事情的经过。
慢慢把黑面包和蔬菜汤的朴素早餐吃完,时间还有剩,我便无意识地打量起坐在对面的KoB副团长。
因为今天是私事的关系么,没有穿着平常那套白底装饰着红色的骑士服。粉红配上灰色的细条纹上衣,外面罩着一件黑皮革背心,蕾丝装饰的迷你裙也是黑色的,腿上则是带有光泽的灰色花纹裤袜。
顺带一提,靴子是粉红的漆皮靴,如果头上再戴个相同颜色的贝雷帽,总觉得还蛮让人心动的——虽然我这么认为,但说不定这是女性玩家普遍的穿着,很遗憾我并没有能判断这点的流行物品知识。无论再怎么看,这套服装从头到脚值多少珂尔实在是无法估断。
说到底是来调查杀人事件,也没有特意打扮的理由。正当我在胡思乱想时,亚丝娜突然朝上瞥了一眼,接着把头扭到一旁:
“……你在看什么啊?”
“诶……啊,这个……”
再怎么说都不可能问这套服装值多少钱,但如果直接说出“好可爱的服装呢,很适合你哟”这样的话来,对方一定要么非常生气,要么就是爆笑,只好先糊弄过去了。
“啊……那个黏糊糊的玩意,好喝吗?”
亚丝娜低下头,用勺子搅了搅谜样的汤状物,再瞄了我一眼,摆出不知为何很微妙的表情后,长叹了一口气:
“……不好喝。”
随便回答后便把盘子推到一旁。轻咳一声,细剑使口气一转:
“我昨晚稍微考虑了一下,那把黑枪产生的‘贯通持续伤害’……”
话说回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没带细剑,到现在才发现这点的我点了点头:
“嗯?”
“例如,会不会是在圈外被贯通属性的武器刺中?就这样移动到圈内,持续伤害会怎么样,你知道吗?”
“诶……”
不由得歪了下头。的确,这种状况到现在为止还没遇到过,连想都没想过。
“不,不知道……但是毒和火伤的持续伤害在进入圈内的瞬间就会消失了吧?贯通伤害不也会是这样吗?”
“但是,那刺着的武器会如何?自动拔掉么?”
“这听上去真让人感觉不舒服呢……好,反正还有点时间,来实验看看吧。”
对于我说出的话,亚丝娜睁圆了眼睛:
“实……实验!?”
“百闻不如一见。”
说出奇怪成语的我站了起来,呼出街区地图,确认前往最近大门的道路。
五十七层主街区马汀外,是片零星生长着枝繁叶茂的古树的草原。
就在几周前还是最前线的时候,我经常路过这里,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记忆了。可能这也跟春天到来,周围都长出了新鲜的绿芽有关系,不过,最主要应该是作为已突破楼层的圈外区域,攻略组在这里也没什么要事了。
沐浴着静静飘落的细雨,从市街门走出后,视野中马上显示出“OUTERFIELD”的警告。虽说并不会马上出现怪物袭击,但内心的一部分仍旧自动紧张起来。
腰间装备着一贯的细剑,亚丝娜不耐烦地把前发上的水滴拨开,发出惊讶的声音:
“那……实验,要怎么做?”
“就这样做。”
我摸了摸腰带,拔出一直都装备在身上的三支投掷用短锥的其中一支。
艾恩葛朗特中存在的各种武器,被分成斩击、突刺、打击、贯通四类属性。我的主武器单手直剑是斩击武器,亚丝娜的细剑是突刺武器。锤矛跟锤子是打击,而杀害凯因兹的枪与修密特所持的长枪是贯通武器。
其中比较微妙的是几种投掷系武器的定位。就算同样是用来扔的,回力镖和有着圆形刀刃的战轮是斩击,飞刀是突刺,还有我用的投掷用短锥是属于贯通属性。是的,就算看起来像是个长十二厘米左右的大型铁针,但这个短锥也算是出色的贯通武器,会造成些微的持续伤害。
就算是拿自己的HP来作实验,弄得连装备耐久度都减少就太蠢了,于是摘下左手的手套,朝着张开的手背,我高举右手握着的短锥。
“等……等等啊!”
我的手被尖锐的声音阻止了。
一看亚丝娜正打开道具视窗,取出昂贵的治愈水晶,我不禁苦笑道:
“太夸张啦。这种短锥只是刺到手的话,总HP只会掉大概百分之一二而已。”
“笨蛋!在圈外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赶快组队让我看看HP条!!”
亚丝娜一边用姐姐责骂愚笨的弟弟口气大喊,一边操作视窗向我发出组队邀请。我缩了下头马上接受,视野左上方我的HP条槽下,出现了排较小的亚丝娜的HP条。
仔细想想,跟这女的组队这应该是第一次吧。当然同样身为攻略组的成员,我们在前线见过几次面,不过对方是最强公会的副团长大人,而我只是个独行玩家,因此交谈什么的几乎不曾有过。
但居然会如此简单,而且第一次组队就只有我们两人。明明从围绕BOSS怪攻略的意见对立直到一对一的决斗,都还不算很久以前的事。
我不禁看向右手握着粉红色的水晶,露出一副紧张神情在一旁待机的亚丝娜的脸。
“…………干嘛?”
“不……怎么说呢,没想到你会这么担心啊……”
刚说出这句话,亚丝娜白皙的脸颊就染上了跟右手中的水晶相同的颜色,睁大双眼再度向我大喊:
“才……才不是!不,也不是说不对……真是的,赶快动手啦!!”
我全身唰地颤抖了一下,再次拿好短锥。
“那,那,我上了!”
宣言完,深吸一口气——
我便朝自己伸直的左手,摆出投剑技能初级技——“SingleShoot【单发射击】”的准备动作。
被夹在右手两指间的短锥,伴随着微弱的光效飞了出去,随后扎穿了我的手背。
冲击过后,不爽的麻痹感和钝痛在我的神经里游走。
HP条比预想还多掉了一点,大概百分之三左右。话说回来,现在才想起来不久前才刚把短锥换成了稀有掉落物。
忍耐着不快感,望着刺穿手的铁针,五秒后再度闪出了红色光效。同时HP条又多扣了百分之零点五。这正是夺走凯因兹性命的“贯通持续伤害”。
“……赶快进入圈内!”
被亚丝娜紧张的声音催促,我点了下头后,两人同时注视着HP条和短锥,径直走向近处的大门。
当靴底从湿润的草皮切换成坚硬的石板时,视野中浮现出“INNERAREA”的字样。
接着——HP条的减少停止了。
虽然每五秒仍会有红色光效闪动,不过HP一点都没有减少。果然在圈内,所有的伤害都会被无效化。
“……停下来,了呢。”
听到亚丝娜的低语,我也点头表示同意:
“继续被武器刺着,但持续伤害会停止啊。”
“感觉呢?”
“还是有。这……大概是怕有笨蛋把武器插在体内,在圈内到处乱跑,才做出的设计吧……”
“完全就是在说现在的你嘛。”
被冷冷的声音这么一说,我缩了缩头,抓住短锥一口气把它拔了出来。这时神经中又产生一阵不快感,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虽然左手背没有留下任何的伤痕,但冰冷的金属触感仍旧没有消失,我向伤口呼呼地吹着气,低声道:
“伤害确实停止了……那凯因兹是怎么死的……?那武器有什么特性吗……或者说有某种未知的技能……呜啊!?”
最后的大叫的理由是——
亚丝娜突然用双手把我的左手拉到自己胸前,紧紧地握住。
“你做……做……做……”
几秒后,副团长把手松开,用余光看着我,说:
“这样伤害的残留感应该消失了吧。”
“————嗯,嗯,是啊,谢谢。”
心脏突然开始扑通扑通地跳动,只是因为被吓到而已。
只是这样,绝对是这样。
十点整从旅馆出来的优尔可,像是没睡好,眨了好几次眼后才向我跟亚丝娜行了个礼。
我们同样也回了个礼,首先跟她道歉:
“抱歉,明明朋友才刚去世而已……”
“不会……”
大概比我稍微年长一些的女性轻轻摇了摇头,深蓝色的头发随之摆动起来。
“没关系的,我也希望早日找到犯人……”
边说出这句话,边把视线转向亚丝娜时,突然睁大了双眼。
“呜哇,好厉害啊。这套服装,全部都是阿修蕾小姐的订作品吧。集齐全身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又出现刻新的名字啊,这样想的我问道:
“那是,谁?”
“你不知道吗!?”
用像是看到废柴一样的眼神望着我,优尔可解说道:
“阿修蕾小姐呢,是艾恩葛朗特第一个把裁缝技能升到一千的大裁缝哦!如果不给她最高级的稀有布料,是不太会帮人做衣服的哟!”
“诶!”
我坦率地发出感慨。就算像傻瓜一样整天战斗的我,把单手直剑的技能升到一千也只是不久前的事情而已。
不自觉地把亚丝娜从头到脚快速看过一遍,这时细剑使的脸庞抽动起来,大声说出一句话后开始向前走去。
“才不是这样呢!”
——什么东西不是这样啊,我完全搞不懂。
亚丝娜把对此很有心得的优尔,以及一直低着头的我,一同带到了昨晚没吃成晚餐的餐厅里。
可能是因为时间的缘故,店内并没有其他的玩家。坐到最里面的桌子旁后,稍微确认了下距离门有多远。如果是隔着这么远,只要不大声喊出来,对话就不会被店外的人听到。虽然以前我认为要进行秘密的谈话,最好选择旅馆里上了锁的房间,但是最近才知道即便这样也有被窃听技能很高的家伙偷听到的危险。
由于优尔可也已经吃过早餐,我们三人就都点了杯茶直奔主题。
“首先,是报告……昨晚,确认过黑铁宫的‘生命之碑’了。凯因兹先生在那个时间确实已经身亡。”
听到我的话,优尔可短促地吸了口气,闭上眼点点头:
“这……样啊。非常谢谢你们,特地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