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楠想着无趣,捡起散落的一张擦过鼻涕的面巾纸扔到垃圾桶里,在沙发里捡起黄道液的瓶子盖拧紧。
铁钢站起来,说:“你身体不大舒服,在家里好好休息吧。我去医院看看婉兮什么情况再说。飞燕的父母都回昭乌达看她爷爷去了,医院里也没有人帮忙。”
“我早说了,娶个家在农村的女孩子,啰嗦事情没完没了吧?”剑楠不满地数落,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有些得意。
“还是家和万事兴呀。”铁钢叹气,“飞燕和我们住在一起,这时候我们就可以帮着照顾一下。”
剑楠不说话。
“好了,我先去看看情况。”铁钢说着,到门口换了鞋,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剑楠站在空空荡荡的屋子中间,只听到电视里空洞的声音在诺大的客厅里响得让人心里发怵。
剑楠倚靠在沙发上,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犹记当年回城,有些恋人分手,扬言要跳楼。可几十年过去,大家都风平浪静地活着。就连罗伯特,和丹峰市的恋人分手,在美国不也过得挺好吗?
想到这里,剑楠心里痛悔自己当初没有狠下心来斩断思齐与飞燕的情丝。心里的那些希望的灯幻灭,当时看起来,似乎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其实,洪水过后,每个人仍然会像被淹没过的小草那样,在泥沙的深处挣扎着,最终钻到地面上来的。
这几十年里,她一直没有放弃在泥土里向上挣扎,所以她努力培养儿子、努力赚钱、努力想尽办法将儿子送回上海……回上海的这个念头——经历了岁月的洪水,在她心里燃起的一盏理想的灯,一盏让她充满希望并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灯。
思齐必须回上海!上海的公园,上海的灯光,上海的商城,上海的租界旧址,上海的各色人种……人若此生不曾去过上海,那还叫见过世面吗?我的根就在上海,毋庸置疑需要创造一切条件,让思齐,让整个家都落根上海,让思齐的后代都到上海接受教育!是的,任何人将再也无法阻止我的决定。
至于他和飞燕呢?既然苏飞燕不顾阻挠,硬要嫁入我们穆家,那就活该让她接受这个时空距离的考验!
“思齐这么年轻,真不该生孩子。苏飞燕太有心机了,以孩子为筹码?!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剑楠根深蒂固的想法让她气得满脸通红。她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一排路灯延伸到了远处,恍惚中,她似乎已经看到了上海灿烂的灯火在向她招手了。
铁钢到医院的时候,思齐已经从乡下赶回来了。
思齐看着婉兮的后脑勺上连片的红疹子,心疼不已。“太热了,婉兮躺在摇篮里把疖子给焐出来了。孩子生病了,第一时间就该来中心医院,为什么总是贪便宜先去妇幼医院。我早说过,生活不在于节约这一块钱两块钱的,该花的地方一定要花。可你和妈妈非要坚持这些理念。”思齐责怪飞燕道。
飞燕窝着一肚子火,不便发作。
“婉兮生了病花钱不说,关键是婉兮难受哪。”穆思齐抱着婉兮在医院病房里踱步,不满地对飞燕说,“我早说过,精打细算,有时候反而因小失大。”
“对,你说的都是对的。”飞燕这两天的累得腰酸背痛,夜不能眠,猛然见到丈夫,像是见到了救世主一样抱着希望。谁知道思齐进入病房就是开口闭口的责怪,她心里的火再也憋不住了,忍不住回敬道,“我并没有拉着你的手不让你去买空调。”
“你……”思齐铁青着脸看着飞燕。
这时候铁钢进来,问候一番婉兮的病情。飞燕和思齐只好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耐心解释。铁钢看思齐累得没有洗澡,头发蓬松,决定留下来照顾婉兮。
铁钢抱着婉兮在走廊里游走,婉兮在铁钢哭累了,睡去。病房里,飞燕背对着思齐抹眼泪。
思齐简单冲完澡,意识到自己为着婉兮,态度过火,上前扳过飞燕的肩膀道歉:“飞燕,你辛苦了。对不起,但愿婉兮明天没事就好。”思齐也格外辛苦,默默祈祷一番,在陪人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一大清早,铁钢醒来,想起剑楠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情况。他将抱了一晚的婉兮放到了思齐手里,自己匆匆回家去。
铁刚到家,剑楠已经做完了早餐,正在卧室里打扮准备上班。
铁钢进入厨房,里面一片狼藉。案板上,煮过的燕麦粥没有吃完,沾满了奶锅的里里外外。溢出来的燕麦汁将灶台糊了一层白白的面糊。一个未洗的碗已经干了,粘上的麦片儿成了棕色,筷子倒一只顺一只,插在一个放着柠檬水的杯子里……
剑楠啥都能干,工作精明,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生活也很精致讲究,就是这厨房里的活,天生少了一根筋似的。
铁钢将厨房重新整理干净,泡杯牛奶端上桌子,自己在一旁捶着腰一边喝着牛奶,妻子从卧室里出来了。
“婉兮怎样了?”剑楠站在客厅中央问。
“还好。”铁刚怕妻子担心,含糊着说,“据说前两天在妇幼打了两天针,情况不大理想。”
“那是当然,比中心医院低一个等级。”剑楠唠叨着,“当然,费用肯定也比中心医院低。穷人的思维总是优先考虑钱。”
铁钢没有接话,坐下来边捶腰边暗自思量婉兮目前怎么办才好。
剑楠看到铁钢正单手捶腰不回答她的话,气不打一处。话中有话地讥讽道:“怎么?光抱抱婉兮,倒是腰累着啦?”
“你说什么呢?”铁钢听出妻子的话中有话,不悦地说,“孩子一晚上没有睡好,你不信,今晚去抱着试试。”
“是吧?”剑楠半信半疑,“自己做了什么,反正自个儿心里知道。思齐不是出差了吗?”
铁钢一把将盛满了牛奶的杯子往桌子上一震:“你别没完没了。亏你这些话说得出口来!”然后学着剑楠阴阳怪气的话说:“思齐不是出差了吗——怎么,我还会要和儿媳妇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来?!”
做没做,只有你知道!离地三尺有神明!”剑楠说着,委屈地说,“现如今,我是吃上一口饭都难哪。”
“吃上一口饭都难?我这是从医院里回来,屁股都没有落凳子回来赶着给你做早餐的。”铁钢气呼呼地说。
“我容易吗?早上起来,吃了一口烧糊的麦片,一会儿去单位要忙一大上午,牛肉加工厂要进货出货,打电话叫我抽空去看。我这一大早上,屁股就挨凳子啦?我昨晚也没有睡好,头昏眼花了,上个厕所蹲下起来,膝盖都疼得要死。你去医院,家里还有人管我死活了吗?”剑楠抱怨道。
“好了,你身体吃不消,就别逞强了。加工厂别办了,家里有两三套房子了,存款还有四五十万吧?你别操那个心了。”铁钢心软下来,劝道。
“你以为家里每项开销不花钱呢?你以为思齐到上海去找工作不用花钱呢?这两年,帐尽往外流了。存款没有五十万,只有四十万不到。我这次去上海看病,也还得花钱吧?你不管家里的账,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就说不干了不干了,说得倒轻巧。”剑楠数落起来。
“好吧,好吧。随你。”铁刚说,“别到时候躺倒床上动不了,你再来后悔。”
“正好让你找小年轻呀。”剑楠讥讽道。
“你又来了,又来了。你烦不烦呢?五六十岁的人了,还吵这样的架,传出去你不脸红,我还脸红呢。”铁钢打开冰箱,洗了个水果吃下。困得不行了,他杯子都不清洗,放入厨房洗碗池里走出来。
“我既没做也不想,我脸红什么呀?有些人是想了,还是做了?那只有自己知道自己脸红去。”剑楠不甘示弱地朝铁钢的背影说。
她想起单位里那些四五十岁的女人们,每天不化妆是不会出门的。她们经常说谁谁谁的老公平时挺老实的,在外面有好几个女人呢。
她办公室的老王今天还对她说:“剑楠,你这一天到晚忙,你小心你们家老穆呢!大学教授课少,有大把的作案时间。现如今这社会呀,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吃香着呢。小心被哪个学生妹修改论文啥的,一下子弄个大肚子出来了。你到时候可不值呢。”
剑楠盯着铁钢的背影想:我如今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说不定他哪天不老实起来呢!她且要看看铁钢如何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