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钢把苹果三两口咬完,漱了一把口,不理睬她。
“哟,这么讲究了?吃了东西都漱口,怕接吻口臭把人家熏跑了吧?”
“你,你整个一个神经病了,让思齐带你去上海看看神经病医生好了。”铁刚说完,看到剑楠还想接口。
铁钢想起婉兮,心里似乎千斤重,他决心拉下白旗,朝剑楠拱拱手作了个揖:“好啦,夫人,您说的都是对的。从今天下午开始,您跟在我屁股后面跟踪好了。”
说完,他回到卧室倒在床上。
“幸福怎么这么难呢?”铁钢感到身心俱疲,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听到剑楠出门的声音,他躺在床上鼾声如雷。
病房里,医生们上班查房,几个医生围着婉兮看。
“从血象来看,确定有炎症。我们先上消炎药,怎么不管作用?”一个医生仔细查看,发现婉兮的红疹子还在扩大,和另外一个医生低声说着走出病房。
不一会儿,护士将针管,药水端来了。小婉兮一看到这个盘子,大声啼哭。年轻的护士打了几针,都没有将针注射进去。婉兮哭得肝肠寸断,青筋暴出。飞燕在一旁悄悄抹眼泪,思齐听得再也受不了了,做主说:“那暂时不打针了。”
飞燕纳闷地看着思齐。
思齐想了想,母亲的人脉最广。他拨打了剑楠的电话,将婉兮的病情告诉了母亲。母亲说先别打针,让她再想想办法。
大夫进来,要求给孩子做药敏实验。飞燕看着孩子这么难受,点头答应了,孩子被送往儿科办公室。
不一会儿,护士进来,递过一张医院清单。飞燕一看,几天下来,医药费一万多。飞燕将单子递给思齐:“你口口声声责怪我我不买空调,好吧,你看这医药费咋办?”
思齐接过单子,看着数字也发愁了。他抱怨地对飞燕说:“当初孩子出生,不是有人到病房里推销幼儿住院保险,是你自己舍不得花这些钱哪。我妈说过,穷人的日子越过越穷,真是有道理。”
飞燕本来打算回家将自己的存折取出来用,听思齐这样说,火冒三丈:“你妈说得都对,你妈有钱,咋不给孩子买呀?你妈不让你和我结婚,你咋不听呢?现在你自己可以去想办法支付这些药费,我绝不阻止你用任何方法。”
“你,你这是逼我!你明明知道我手里也就三五千。”思齐嚯地一声站起,又无奈地坐下叹气,“我穆思齐什么事时候变成了这样的窝囊废!”
他气呼呼地说:“那这样吧,等孩子病好了,我马上就去上海找工作。免得你越来越瞧不起我。”
“爱去不去。明明是你瞧不起我,你想去上海了,别把这账给赖到我头上。”飞燕这一段时间本就是哺乳期,日夜照顾婉兮,累得腰都直不起,受了思齐的气后反口讥讽道。
两人在病房里彼此不理睬。过了一会儿,婉兮被护士抱回来,思齐上前接过已经瘦了不少的婉兮,心疼不已,对飞燕说:“对不起,我就是心疼婉兮,真的不是故意要和你吵架。”
飞燕擦擦泪,打车回去将自己结婚的存折取了一部分钱又匆匆赶来。
临近晌午时分,儿科医生恭敬地簇拥着一位老医生上前来,婉兮的主治医生李大夫介绍说:“ 这是我们医院的蒙医专家、老教授,阿日善大夫是蒙族人,对中医和蒙医都有很深的造诣。先请他来看看孩子,一会儿我们会进行会诊。”李大夫介绍完,先走了出去。
阿日善医生已经快七十岁了,头发花白。他和善地上前,察看婉兮的病情。又让飞燕抱起孩子,拿着棉签轻轻撬开婉兮的口腔,仔细观察她的舌苔。
好一阵,阿日善沉默着,又看看孩子的脚心和手心。
“大夫,请您一定帮帮我们家婉兮。”飞燕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阿日善身上,看着他半天不说话,哽咽着乞求道。
“不要紧的。”阿日善安慰飞燕道,“你是母亲吧?让我看看你的舌苔。”
飞燕感到莫名其妙,张开舌头给他看。
“母亲上火很严重。你们家属要注意,不要让产妇焦虑,也不能过度操劳。以免母亲通过哺乳影响了孩子。”阿日善对思齐说。
思齐不无愧色。
接着,阿日善又转身告诉飞燕:“孩子就是火毒,不需要打针消炎了。”
“真的吗?”飞燕喜极而泣。
“回头我会和李大夫再会诊。我有几个问题问你。”阿日善面向苏飞燕。
“孩子受孕的时候,是不是天气湿气比较大?”
飞燕回想起那次沙海先雨后晴,最后太阳照着湿气直往上冒,难为情地点头。
“还有,孩子六月底出生的时候,母女两个有没有吃败毒的药?”阿日善问。
“什么败毒的药?”飞燕疑惑道,“是开口莲吗?”
“开口莲是中药,蒙医里也有别的草药给产妇和婴儿吃,或者洗澡排毒,你们吃了、洗了吗?”阿日善问。
飞燕摇头。
“你是蒙古族吧?”阿日善问,飞燕在一旁点头,阿日善自言自语道,“咱们族的孩子出生讲究泡在中药水里沐浴去火毒的。你生孩子的时候,没有有经验的大人在照顾吗?”
飞燕低着头,替母亲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好啦,你们安心等治疗方案吧。”阿日善说完,沉着镇定地走了出去。
飞燕和思齐有些忐忑。
不久,主治大夫李医生走进来,交给她们两张药方,叮嘱道:“阿日善医生已经开了中草药,有敷的,有煮水泡澡的。另外,给孩子母亲也开了一点蒙药煮水淋浴,他说这样对产妇祛火,子宫恢复也有好处的。”
思齐感激地接过药方,李大夫说:“咱们医院的阿日善是退休返聘的专家,一周上班一次。你们能请到他,很幸运。你们可以带孩子出院了。你们也真是,早认识阿日善请他老人家看病,孩子少遭罪好多天呢。”
思齐感激不尽,低声对飞燕说:“我妈妈估计不认识阿日善,是托了很多关系,听别人介绍请来的。”
飞燕心里不由得对剑楠充满着感激。对她不来医院看望孩子的怨恨,随之散去不少。
两人松了一口气。思齐打电话给母亲致谢,和飞燕抱着孩子出院回家去了。
剑楠家里,此时正在闹一出戏。
剑楠到单位转一圈请假回来,准备接了订单资料去牛肉加工厂。她见屋里冷清,书房里也没有人,直奔朝南的卧室。
窗帘没有拉上,阳光呼啦啦地进来,木地板反射出的光有些晃眼睛。平日嚷嚷着睡眠质量不好的丈夫侧躺着,身子蜷缩成了一团,活像个糟老头子。脚上袜子没有脱,冒出一股难闻的异味;蓝色的裤管下面沾着一层灰尘。丹峰市风沙大,只要刮风,街上的浮尘就会让裤腿“自然着色”。
“这个鬼地方!”剑楠骂着丹峰市,走到床前推了推铁钢。
铁钢翻了个身平躺着,又睡着了。
“越来越邋遢了!”有着床具洁癖的剑楠无法忍受,正欲将铁钢的鼻子捏醒。她低头看着铁钢,只见他没有刮的脸上青的、白的胡子渣隐约可见,黑白参半的头发看起来像是麻灰色。身上穿着昨日穿过的那件白衬衣。
剑楠想起同事在饭桌上讲过的男人婚外恋被发现的那些老掉牙的细节来——婚外的女人按耐不住想上位了,于是故意将一根长发缠在男人的衬衣扣眼上,或者将味道浓烈的香水蹭在男人的衣服上,以期被正位的太太发现,来个大曝光。
剑楠心里打了个哆嗦,她这些年来,身体每况愈下,铁钢几个月都难得与她有一次夫妻生活了。前些日子,铁钢想和她亲热,可她刚抬起手腕放到他有些隆起的腹部上,手腕就钻心地疼痛,铁钢只好作罢。
他毕竟还只有五十来岁,会不会在外面有状况? 剑楠将手缩了回,鼻子凑到铁钢的脖子处寻找蛛丝马迹。
此时,她忘记了关节的疼痛,猫着腰蹑手蹑脚,看起来真像一只猎狗。她有些老花的眼睛锐利地发光,看到铁钢的白衬衣的脖领上一圈黑——这也是丹峰市的特色。他的喉结一动一动,皮肤有些褶皱。剑楠用力翕动着鼻翼,闻到铁钢身上毫不客气的汗馊味。
剑楠警觉地把侦查目标移向他的前襟。这片敌区只有厨房里的油烟味,她有些不甘心自己的智商被辱没似的,再细细一看,隐约看到第四粒扣眼处有一些红色的碎屑。
剑楠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般,心里抑制不住激动——气愤之余,颇为自己的逻辑推理能力感到几分骄傲。
“老家伙,到底被我拿住了。”剑楠想着,决定做更稳妥的事。
她浑身打了鸡血似的颤抖,戴上老花镜,她瞪着眼睛看了又看,结果大失所望,除了衬衣上留下了昨日做饭菜溅的一个星点油痕外,那几个红色碎屑剑楠不厌其烦地拿在手指间揉捏几下,放到鼻子尖一闻,正与家里昨日晚上吃的羊肉一个味儿。
她哭笑不得,将一切战斗武器放下,看着铁钢那憔悴的脸,不由得心生一丝愧疚。
“到底还是我冤枉了他!看来昨晚为了婉兮,累得不轻。”剑楠自己朝自己摇摇头,“年轻时候的我,多么自信快乐!农场里有好几个当地老土的乡下姑娘还一度将我视为情敌,她们不知道我作为上海大城市里来的姑娘,怎么会稀罕那些土包子。”
“可现在,我这是怎么啦?”剑楠扪心自问,“我这是更年期综合症?哎,谁让我身体如今越来越不争气呢?当年,我在农场里能唱会跳,干活也不比别人差。”
她给丈夫的枕头摆好,看着他半晌——铁钢的形象,哪里还有年轻时候,在农场里曾经让她悄然心动过的半点英武模样?
“死老头儿,料你也没有勾引妖精的魅力了!这几十年,只有我不嫌弃你。”剑楠前后矛盾,自个儿嘟囔两句,边拽过薄被子给他轻轻盖上。
她踱步到窗前,外面的暑热直往里涌,刺眼的强光弄得她眯缝着眼睛。二十多年前那个晚上又历历在目——当时她还是个姑娘,月色与雪光映着没有窗帘的屋子,铁钢仗着酒劲儿大胆地从背后抱起她。
“我老了,常回忆往事了。”剑楠暗暗地说:“当年我要是告他流氓强奸,这会儿他还想做他的大学教授?大牢里蹲一辈子去。”
“哎,就是我心太软哪。”剑楠倚着窗闭上眼睛,仿佛眼皮是一扇门,眼皮一合,往事便关在记忆之外了。
良久,她睁开眼睛,忍着钻心的疼痛,伸手将窗帘拉上。屋子里暗了下来,她适应了几秒钟,因为腿疼有些蹒跚着走到床头,摸索着将空调遥控器按了几下,一阵轰鸣声之后,空调启动了。
剑楠恰好接到了思齐的电话。对自己冤枉了铁钢,自觉好笑。
她坐在沙发上拨了好一通电话,终于辗转请到了阿日善大夫。
她疲倦不已,索性不出门了,歪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直到大中午时分,铁钢也醒来了。他踱步到客厅,帮剑楠盖上东西。剑楠睡眠很浅,马上惊醒过来了。铁钢絮絮叨叨念着着婉兮不知道什么情况了。恰好思齐电话进来报平安。剑楠站起来,几分得意地说起自己托了人给婉兮看病的事。
铁钢对剑楠不由得抱着几分钦佩:虽然剑楠没有上大学,但在许多事情的处理上,她总是不自觉地显露出她作为上海女人的聪明之处来。
铁钢走进厨房,看着塞满了冰箱的菜,开始琢磨着俩人的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