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楠挪步到窗户边,看着天边万丈红霞。院子里,花草被太阳晒了一天,有些蔫蔫的。推开窗户,风裹挟着一股太阳炙烤大地的热气扑在脸上。她费力地将阳台上的花盆放在客厅的花架上,胳膊肘却不争气地刺痛。
她举起手腕想将几片枯枝修剪一番,无奈胳膊肘抬起放下,要休息好几次才能将一株修剪完毕。她忍不住骂一句:“我这是要成废人了。”
剑楠气恼地打来半壶水浇灌。花架有高有矮,她到底不能长时间举起水壶来,只好浇一会儿又放下,歇口气再浇上一株。
如此反复,拎了两三次水,好不容易浇完十多盆花了。浇过的花草上,浮尘没有了,叶片儿,花瓣儿上,沾着水珠,那光鲜模样儿透着生命的活力。
平时几分钟可以做完的活儿,她已经歇歇停停做了差不多二十来分钟。她费力地来到最角落边打理最后一盆常青藤。
常青藤喜阴,这个位置是剑楠精心挑选调整过来的。常青藤生命力很强,一个把月不理睬它,盆里的土看起来已经干成了粉末,它也照样能长出嫩嫩的枝蔓来。
她弯腰将盆子拎起来一看,发现盆子里落满了叶子,枝头上的大部分叶子都枯黄了,只有少数几片绿叶残存。
“它也跳出来造反啦!”剑楠嘀咕着。
将一片片落叶挑拣出来,装在袋子里,一把扔进了垃圾桶。
除掉残叶的这盆常青藤,细长的藤条上,稀稀疏疏几片叶子,活像一只半死不活癞毛鸡。剑楠将壶里的水全洒了上去,口里念叨着:“我且死马当做活马来医,能不能再老枝长新叶,就瞧你的啦。”
处理完毕,铁钢的饭菜也端上桌来。剑楠和铁钢说起自己的病情。铁钢也主张剑楠托小舅子早日在上海华山医院预约挂号。
思齐和飞燕坐在的士车后座。婉兮在医院简单做过药敷,安静地睡在飞燕怀里,阳光透过车窗投射在婉兮的小脸上,飞燕摆脱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从来没有想到幸福原来如此简单。
“谢谢你妈妈。”飞燕诚恳地说。
“我妈的脾性是万事不求人,这次为了婉兮,找了食监局局长,又再央求找卫生局局长,再找中心医院院长才请动了阿日善大夫。我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慢慢你就习惯了。”思齐说着,悄悄地握住飞燕另一只手。
飞燕点头。
“你妈年轻时候也是这性子吗?”飞燕好奇地悄悄问。
“印象中她从来没有打过我,和我爸也没有吵过架。这两年大概是身体各方面不舒服,又想着要回上海去,所以心情格外烦躁吧。”
“那就得抓紧时间治治。”飞燕低声说,她想起了大学里有个任课老师得了类风湿性关节炎,最后瘫痪在轮椅上。
不一会儿,车子到了十字路口往左边拐,是去自己的出租屋,往右边是去长青公园边的小区。
“往哪里走?”思齐问。
飞燕看着婉兮均匀的呼吸,回答说:“婉兮出生三个月了没有去过奶奶家,咱们就带着婉兮去看看你妈妈吧。”
“好。”思齐指挥出租车往长青公园方向驶去。
窗外,微风轻拂路边的杨柳。柳条儿颤抖着,有几片早衰的黄叶纷纷落在车头上,飘落在路边。
长青小区毗邻公园,大大小小的花坛里,高大的乔木与矮小的灌木交错。中间栽着几株丹峰市特有的沙果。
八月底,沙果熟了,鸡蛋大小的黄灿灿的沙果正挂满枝头。几只雀儿在树枝间跳跃,时而有滋有味地啃啄着果子,时而婉转欢唱。
飞燕大半年没有来过这里了,她有些陌生地打量着院子,思齐手里拎着大包小包,飞燕抱着婉兮忐忑不安地随思齐上楼。
思齐低声对飞燕说:“医生让你少操劳一点,慢点儿走,回头我来接孩子。”楼道的天花板上,有几只蜘蛛蜷缩在网中央。记忆中白白的墙壁有些泛旧了,墙壁上还留着几个“开修换锁”“修下水道”的醒目的黑印章。
思齐打开门,大声朝屋里喊:“妈妈,你看谁来了?”
剑楠费劲地从沙发上站起,缓慢地移步到门口。她忍着膝盖的痛,一手扶住旁边的餐桌问:“出院啦!你们咋到这里来了?”
“嗯。我们带婉兮来看看爷爷奶奶。”飞燕忙上前一只手搀扶住剑楠边说,“您腿脚不舒服,快坐下慢慢儿听我们说。”
剑楠用力挣脱飞燕的手,不耐烦地说:“我会自己走。”
飞燕一脸尴尬,走入厨房去帮忙拿杯子倒水。
剑楠自顾自挪移到沙发边坐下。
“婉兮什么情况?来,我来抱抱孩子。”剑楠面向思齐问。
“阿日善说是怀孕期间受了热,只要祛除火毒、湿毒保准好。”思齐说,“他还说飞燕也别太累着。”
剑楠斜睨一眼飞燕,鼻子里哼道:“飞燕别太累着?我看请个专门保姆伺候她好了。”
飞燕隐约听到了剑楠刺耳的话,脸一沉,转念一想,毕竟今天婉兮出院她是功臣。只好强自忍着,无奈地耸耸肩膀。
剑楠的手腕不能太用力抱孩子,将婉兮放在大腿上。婉兮这些日子折腾得很累了。这会儿睡得正香。婴儿肥的脸上,皮肤似那南方盛开的粉樱花。她的鼻翼轻轻翕动着,突然冲她甜甜地梦里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来。
剑楠脸上的表情柔和下去:“快来瞧——婉兮刚才冲我笑了。思齐小时候也常常这样梦里笑醒过来了。铁钢,你记得吗?”
铁钢上前来,点头道:“可不,婉兮长得可像思齐小时候呢。”
“女孩子像爸爸才有福气。”剑楠不无得意,猛然想起婉兮的事,继续追问,“阿日善到底给婉兮怎么治疗的?”
思齐一一道来。剑楠一听,有几分不屑:“我委托的人只说是一位专家。我倒没了解清楚阿日善是蒙医。由草原里培养出来的蒙医,开点植物的根根茎茎煎水,效果恐怕比不过西医来得快。毕竟丹峰市这样的地方的医疗研究比不过大城市的西医的发展。你们且抓紧时间先试试吧。”
思齐在一边听着不说话。
飞燕将一杯沏好的绿茶递给思齐,一杯柠檬茶放到剑楠面前的茶几上,轻声说,“妈,这是您爱喝的柠檬茶。”
剑楠眼睛不抬一下,端着喝一口,重重地放下杯子,一脸鄙视地看着飞燕说:“这是想烫死我呀。柠檬得用温开水冲,这是常识。”
“我这就去加凉水。”飞燕局促不安地端起杯子。
“只有思齐和铁钢才知道我喜欢的口味,不用劳烦你。”剑楠说。
思齐站起来,看着无辜的妻子,忙接过杯子:“飞燕,你放了几勺子蜂蜜?”
“我没有放。妈妈有糖尿病,需要控糖。”飞燕解释道。
剑楠这时候搂着婉兮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钻心地疼痛起来。她心情烦躁:“怎么?就老惦记着我不要吃这个不要吃那个了,还惦记些啥东西呢?”剑楠厌恶地看了飞燕一眼,将婉兮递给铁钢。
飞燕委屈得满脸通红。
“思齐,也不用泡了。”她站起来,跛着脚扶着墙壁往卧室走去,她想躺一会儿了,回头说,“婉兮还病着呢,思齐,你赶紧回家去给孩子熬药,泡澡。这时候跑到我这里来,想打主意让我伺候?如今我可都是要等人伺候的人了!”
思齐端着柠檬杯,听到母亲的不可思议的不近情理的话,内心也替飞燕委屈。
他站也不是,走也不是,鼓起勇气耐心解释道:“妈,是飞燕听说您病得厉害,特意要来看看您,顺便把婉兮好了这个好消息告诉您的。”
“谢谢她的好意,我还没有大病呢,不用这么惦记着我。让我多活几年吧,你们少来这里烦我我就谢天谢地了。”剑楠不客气地说。
铁钢本来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水果,心里想着趁这个机会试探能不能挽留飞燕一家在家里住下。这会儿他赶紧将这个念头像只乌龟头似的缩了进去,尴尬地走出来,对思齐和快要流泪的飞燕说:“婉兮需要熬药吧?你们带着婉兮先回家去休息,你们这些日子也都够累呢。”
思齐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传来重重的关门声,他低声对父亲说:“一段时间不见,怎么觉得妈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别提了。你妈最近性情大变,在家对我也是这样。估计这两年身心不愉快,身体自己在受罪,偏偏个性要强,单位、牛肉厂都两手抓着不放。”铁钢压低嗓子说,“还是早日去陪她做个检查让人放心。”
思齐看看铁钢,又看看飞燕,郑重地点头。
思齐抱着婉兮,与飞燕一起正要出门,剑楠从卧室里出来了,一把叫住思齐:“记得尽早请好假,安排九月底去上海。”飞燕听了,心情复杂。
“好的。”思齐答应道,看着母亲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洗手间去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们赶紧回去吧。”铁钢催促说,“一会儿天更热,婉兮又该不舒服了。”
思齐和飞燕抱着婉兮,直奔自己的出租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