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我们同学也这么说我。”剑楠低头纳闷道,“有好几个上海的同学从国企还辞职出来,自己做小生意办厂子,风生水起。”
“当初让思齐学法律专业,就是为了方便来上海发展。思齐考了律师资格证,现如今要到上海立足,不是一句话?非要进什么政法系统不可?”舅舅说,“我现在和以前的同事一起搞外贸,公司里请了个法律顾问,我们每个月两千块钱的工资开给他。一般情况下,他啥活也不用干。”
“一个月两千块钱养着他不干活哪?那是我在丹峰市一个月的工资。”剑楠啧啧着。
“是呀,有案子的时候才需要请他出面。”舅舅说,“他可以同时兼职两三家的法律顾问,光是这一块的收入,我给他算了算,就到了六七千。他同时在一家律师事务所挂靠,自己仍然可以接案子。我单位的律师顾问,来上海没几年,现在他在上海已经买了房,开着一辆奥迪。”
思齐想着自己的那辆国产车,还是借了牧仁的钱东拼西凑着买的,媳妇给嫁妆钱才能还上账,自己羞愧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
舅舅满眼期待地看着思齐:“如果思齐来上海,这边房子也不用出租金了,做公司法律顾问的事情,我可以推荐一两家。”
“思齐,你舅舅这主意不赖。”剑楠满眼放光。
“我得好好想想,婉兮还小。”思齐说,“再说,也得和飞燕商量商量着。”
“行。”舅舅说着,拿着车钥匙下楼回家去了。
“思齐来上海好,到时候你爸爸妈妈退休以后也一起过来,一家人终于可以团圆了。”外婆和外公的牙齿已经掉光了,她们瘪着嘴巴,走进来说。
思齐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想着今后到底要如何是好?怎么想,也难以想出一个两全之策。
直到弄堂里响起了下夜班的人的脚步声,他才翻身朝着墙壁睡去。
母亲到医院看病的事情,因为医院人满为患,又被推迟到了国庆节以后了。
“这里有十万块钱,你这两天去家电市场转转,把房子干脆全弄妥了,以后想自己住,随时可以住进来。”剑楠交待思齐说。
剑楠腿疼,想着不花这个冤枉钱给思齐找工作了,也就推掉了许多同学聚会,待在外婆家里休息,专门等着和罗伯特见面。
这天,思齐正要出门按照剑楠的吩咐去电器城。突然,剑楠接了罗伯特的一个电话,急忙对思齐说:“等等,你出门去看家电,顺便将我送到前面两条街的一个咖啡店去。罗伯特今天特意来找我有事。”
“好吧。”思齐答应着。思齐将母亲送到咖啡店门口,正准备走。罗伯特从店里面出来,热情地和剑楠握手,也和思齐打了个照面。
思齐打量着他,只见 罗伯特穿着一身美式的休闲T恤,一条牛仔裤,一双运动鞋。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思齐心里想像的归国华侨的洋气派头。罗伯伯的皮肤看起来不像个城里人,倒与丹峰市农民常有的大麦色相似。
“嘻嘻,我这样子,在上海看起来是不是特别土?”罗伯特搓着手说,“我其实就是一个农民。我在美国自己有一片小农场,每天在地里干活呢。”
“啧啧,在美国有自己的土地!我想成为美国农民也不成呀。”剑楠不无羡慕地打趣道。
罗伯特和思齐都笑了。
“你儿子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你看,咱们真是老啦。”罗伯特说着,朝思齐露出一个友善的美国式微笑。
“一晃,思齐都快二十五岁了。”剑楠点头,“你当年赶上了回上海的末班车。我当时如果没有怀上思齐,我就和你们一起回城了,如今至少也在上海这大都市生活了。”
罗伯特若有所思,沉吟一下:“思齐是八零年初出生的啦?”
“正是。日子真是一眨眼呀。”剑楠点头。
罗伯特的头发比母亲的白得更多些,脸上透着些沧桑,感叹道,“我当年一心要回上海当城里人,再去美国最后当农民。这样在外面兜兜转转一辈子,倒常常想念起以前在丹峰市的日子来。”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在年轻人面前,有些不合时宜,转而对思齐说:“小伙子也该谈恋爱结婚了吧?”
正在这时候,思齐的电话响了,是飞燕打来的电话。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思齐对罗伯伯有些歉意地说,转过身去又叮嘱母亲一会儿就在店里等着,他办完事再来接她。
罗伯特微笑着打着手势说:“一会儿我负责送你妈妈回弄堂里。”
思齐点头,朝罗伯特鞠躬告别而去。
思齐一边走着,一边和飞燕通话。
“思齐,妈今天去医院了吗?”飞燕问。
“还没有呢,医院病人多,时间还待定。我这会儿去家电城买电器,晚上给你细说啊。”思齐说。
“上海的房子里家具,电器都买了,你不会不回丹峰市了吧?”飞燕忐忑地问。
“上海这边律师事务所真需要人,待遇也不错。”思齐索性试探一下飞燕的想法。
“不。思齐,我想你,婉兮这么小,我一个人在丹峰市带着,怎么办?我们过一点穷日子没有关系。我以后可以试着去市群艺馆兼职教马头琴的课,多赚一些钱。”飞燕说着说着,声音哽咽。
思齐听得心里酸酸的,赶紧打住:“好啦。我只是和你说说而已嘛。谁让你去拉马头琴赚钱啦?我陪着母亲看完病,一定会回来的。你好好地乖乖地在家里带着婉兮啊。”
“嗯。我爱你,思齐,我和婉兮都等着你盼着你回来。”飞燕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
“小伙子谈女朋友了吧?”罗伯特看着思齐彬彬有礼的告别,然后走远,方和剑楠转身,随口问道。
“哎,一言难尽。”剑楠叹气,“儿大不由娘呀。”
罗伯特正要再细问,服务员走了过来打开了门。
“多好的小伙子。”罗伯特由衷地赞叹,转身搀扶着剑楠走进了咖啡屋。
剑楠随着罗伯特在咖啡店靠最里面一个安静的卡座上坐下。卡座的台阶有些儿高,剑楠抬脚的时候,膝盖痛得她差点摔倒。
“你膝盖咋这样了?”罗伯特关心地说。
“早些年,膝关节一直有点不舒服,后来手肘也难受。一开始也没有引起重视,最近几个月严重了。”剑楠说,“尤其受不了丹峰市的冬天。”
“也是,丹峰市的冬天太冷了。记得那里二十年前,下乡的那个地方,到了零下三十多度。”罗伯特回忆说。
“现在冬天冷的时候,也到了零下十五六度呢。”剑楠补充说。
“丹峰市——唉。”罗伯特摇着头,长叹一声。
“怎么啦?你从美国回来,避开同学,找我到底要谈什么事?”剑楠将背后的靠枕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门见山问道。
这时候,服务员走了过来,罗伯特礼貌地让剑楠点上了她爱喝咖啡。
“先生,请问您来点什么?”女服务员问罗伯特。
罗伯特翻了一阵,指着一款奶茶说:“来一杯奶茶吧。”想了想,又摇头:“算了,还是来一杯苦咖啡吧。”
等服务员走远,罗伯特对剑楠说:“这几十年里,我觉得最好喝的奶茶,还是丹峰市喝过的那种纯正的草原奶茶。”
“丹峰市牧区的奶茶是很正宗,现在市里卖的奶茶,有很多是台湾风味。”剑楠说。
罗伯特叹气,不说话。剑楠打量着罗伯特,发现他的T恤扣眼里有一根黑色的线。
剑楠正奇怪,不知道如何发问才好。这会猛然觉得罗伯特话中有话,凑上前来,笑着试探着说:“你托我打听的那个牧羊姑娘,给你亲自砌上奶茶,然后你就爱上了她?”
罗伯特环视四周,见没有一个顾客,他从丹田处吸了一口气,长叹一声:“二十四五年过去了,有一件事一直压在我心头。我在美国的妻子珍妮已经去世三个月了。我此番回国,正是想请你帮我打听到她的下落。”
说着,罗伯特从钱夹里取下了一个大人一个婴儿的照片。
剑楠对他妻子的去世表示同情。沉默一阵,她不解地问:“我能帮你些什么?”
罗伯特凑上前来,他脸上的日光斑清晰可见:“这件事,还非得你帮我不可。当年上山下乡的熟人,我所知道的,就只有你留在丹峰市了。”
“嗯。”剑楠注意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