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泪眼朦胧地看着思齐坐车消失在路的拐弯处，抱着婉兮自言自语：“婉兮，现在只有我们娘俩在家了。”婉兮浑然不觉，她长长的睫毛耷拉在眼睛上，睡得正香。飞燕将婉兮放到摇篮里睡好。回头看看空荡荡的屋子，飞燕心里空空落落的起了慌张。思齐翻过的《执业律师》的厚厚的书本打开在桌子上，椅子还是他站立起来转向的角度，仿佛他只是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似的。
她低声唤着：“思齐——”
房子里没有任何回响，只有墙上的滴答滴答的钟摆走动的声响。阳台上除了自己的一条裙子，婉兮的两件衣服，就剩下几个空空的衣架。
飞燕扑倒在床上，呜呜地哭起来。
“今天是第一天。”飞燕擦干泪，坐起来，拿着笔在本子上记录着。婉兮正好醒来，饿得哇哇哭起来。飞燕收好本子，起身喂奶。
婉兮的嘴巴靠近飞燕，吧嗒吧嗒吃得有滋有味，一只小手在空中抓挠着什么。飞燕将自己的手指放到婉兮的手中，婉兮紧紧地攥着。
“妈妈会一直在你身边的。”飞燕喃喃自语，心里有些伤感。
婉兮肚子饱饱的了，她喝完最后一口，调皮地嘟着嘴巴喷出来，乳白色的奶汁溅在自己的脸上。
飞燕被她的淘气样子逗笑了，拍拍她的屁股。手忙脚乱地用一根背带背在背上，忙着到卫生间给婉兮搓洗衣服，到厨房做饭。没玩没了的家务：洗碗筷、给婉兮洗澡、晾晒衣服，折叠尿片，喂奶，逗婉兮玩……
婉兮好容易睡去，飞燕才给自己做卫生，等忙完所有的家务，夜已经深了。
双人枕头的另一边空空如也。飞燕筋疲力尽，却孤枕难眠。她心里空空落落，随手翻翻《幼儿教育》，又起身到书柜上抽出一本很久没有看过的《花卉栽培》的专业书，用纸轻轻擦拭掉浮尘，仍旧坐回床上，随手翻翻。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
思齐在上海，忙着陪母亲去看新房的装修。房子在黄浦区，是学区房，离商业区也不远。陪同的舅舅介绍说，这里房价上涨得厉害，现在转手卖出去，轻松赚一百来万，出租的话租金可以六七千一个月。思齐听着只咋舌。
思齐晚上和飞燕通话，絮絮叨叨告诉她这些情况。“不错。”飞燕手拍着背上的婉兮，放下手里正在清洗的尿布，耸耸肩膀，觉得那些离自己很遥远，她关心地问，“妈妈腿脚好点吗？你啥时候回来？”
“回来的日子暂时不好说。预约看病的日子因为医院里人满为患，需要推后，暂时不能确定。我妈妈这些日子忙着参加同学聚会，过两天要去和罗伯特见面，安排我这些日子给新房子配备家具。”
“好吧。我想你了。”飞燕将盆里的尿片拿一块放到手上，眼睛看着水珠往下滴落。
“我也想你，想我们家的小婉兮。来，亲一个。啵——啵。”思齐说着，在电话里给了两个响脆脆的飞吻。
放下电话，飞燕又开始忙碌着家里的事情。
白天在忙碌中过得还算快，晚上等婉兮睡去，却有点空虚难熬。飞燕找出自己当年在北京花卉基地的笔记本出来翻阅——她曾经将基地的那些花卉细细地素描在本子上，旁边还工工整整地写了植株的特性。
翻着翻着，她放下笔记本，喃喃自语：“产假结束以后，我得去林业局上班了。”飞燕想起了北京的花卉基地里各色漂亮的花儿来，想起那些每天和花花草草打交道的平淡开心的日子，她心里满怀憧憬：要是有朝一日能拥有自己的花卉店，在里面拉拉马头琴该多好呀！
“乌仁图雅阿姨不知道怎样了？”飞燕脑海里冒出一个人来，“下次有机会的话，一定邀请她回家乡来玩一玩。”
一个人带孩子到底太累，翻看了一会儿本子，她脑袋歪在枕头上，渐渐睡着了。
这天，剑楠一早就在镜子前面边打扮，边用上海话诅咒着自己还在疼痛的膝盖。
思齐的外婆边在桌子边剥豆角，边说：“你才到上海，自己又生着病，干嘛非要去和同学聚会？四五十岁的人了，还贪玩。”
“我哪是为我自己？”剑楠做了个鬼脸，“思齐的工作，我还得靠我的老同学们。再说了，过几天还有罗伯特从美国回来。”
“那还啰嗦什么？”外婆说。
等剑楠一出门，外婆对猫在阳台上翻书的思齐说，“喂，你小子终于也要来上海啦？你爹那是一个犟脾气，这么多年硬是守着固定工作留在丹峰市。”
思齐呵呵笑着，对外婆说：“我暂时还不会来上海的，我媳妇儿给我生的娃还只有一百天不到呢。”
外婆憋憋嘴，说：“你都结婚生娃啦？怎么没说给外婆听听。”
思齐掏出钱夹里的照片，外婆嘀咕着：“这媳妇儿倒是俊，小外孙女儿漂亮得像个洋娃娃。赶明儿带着给外婆来瞧瞧。”
“好呀。”思齐高兴地说，“等孩子长大一点，今后我带着一起来见见您。”
思齐去了浦东区家具市场，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看得思齐眼花缭乱。母亲只叮嘱要品牌，要注意环保，价格倒在其次。他在一个导购员的带领下，索性定制母亲比较喜欢的索菲亚的品牌，拿着母亲的卡刷刷刷就搞定了。
思齐看着时间尚早，顺路给飞燕买了一条上海产的真丝裙子，给婉兮买了套泰迪毛绒玩具。信步来到下一个街口，他看到了一家律师事务所。
他停住了脚步。“华润律师事务所”几个大字在阳光下闪光。思齐犹豫了片刻，走了进去。
在里面待了一两个小时，他终于从律师事务所走了出来。一个负责人走到门口，对思齐友好而客气地做着动员：“穆律师，您有律师资格证，有法院工作经验，这正是我们公司所缺少的人才。我们律师事务所会为您提供很好的平台。上海发展太快了，我们的业务忙不过来。您有意向的话，随时和我们联系，保证您每个月接的案子不少于这个数。”说完，老板一个指头。
“一个案子？”思齐问。
“不，大小至少十来个案子。”老板说。
“我考虑一下，再联系。”思齐告别出来，心事沉沉地走在上海的街道上。两边的橱窗里的商品应有尽有，路上的行人意气风发，熙熙攘攘。
一不小心，思齐拐入一条里弄，男人女人拎着大包小包走入各家各户，思齐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人身上，只见他穿着名牌，手上的戒指金光闪闪。
“上海遍地是金。”思齐感叹着。经过结婚的苦日子之后，母亲之前形容过的情形，思齐似乎有了不一样的体会。抬头看看四周，全是摩天大楼，与丹峰市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接一个普通的民事诉讼案子，代理费至少是两千以上。”思齐琢磨着，“扣掉律师事务所的提成，办案的提成，少说也能赚一千八百的。一个月下来，八千一万多的收入很随便呀。”
在s市读大学的时候，他在律师事务所实习，坐过他师傅的豪车，在北京，更是见到小有名气的律师的豪宅。想起自己和飞燕结婚这一年来的时光，隔三差五为着钱的事情烦恼，他苦闷不已。
“如果我辞职来上海的话，我至少不会窝囊着为一个空调，为几块尿片，为着孩子住院和老婆吵架了。”思齐想着，他恨不得马上就回丹峰市辞职，明天就到这里来当律师。
“可是，婉兮怎么办？”思齐想，“飞燕家里有老人，她好不容易得到林业局的铁饭碗，一时半会儿是绝不会辞职来这里的。”
“哎——飞燕一定会不开心！”思齐叹口气，只好沮丧着回头往外婆家走去，“以后再说吧。”他对自己说。
剑楠参加完同学聚会已经很晚了，舅舅从自己的新房子那边开车赶去将她接了回来。
思齐就住在原来舅舅住过的卧室里。剑楠到家了，兴奋地和思齐说个不停。叽咕同学聚会的排场、同学的变化，最后直奔重点：“思齐哪，这次，我请同学们帮你到法院、街道办事处找工作，我说愿意花个十多万、二十来万，弄个指标，将你调到上海的政法系统来。结果同学们都批判我。”
“本来也如此。我要喜欢在机关里上班，丹峰市法院养养老，不是挺好的吗？鸡窝里跳到鸭窝里。”思齐嘴巴一撇，给剑楠泼冷水，“薪水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还得离开老婆孩子，更何况要花一二十万送礼金！您的钱是不费力赚的呀。”
“哟哟，儿子倒教训起我来了。”剑楠说，“我可都是为你好。”
“让我说呀，姐，你这几年在消息闭塞的丹峰市待久了，脑子不好使了。这几年办牛肉加工厂，做做生意，赚几个小钱，格局还是那么个小圈子。”站在一旁的舅舅煽风点火，“现如今还有谁花钱去买个固定工作的？您把铁饭碗看得这么要紧，这是小地方的人才有的思维，你已经跟不上大都市的节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