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已经晚上九点了。”思齐看看手表说。
“九点不算晚。”舅舅头也不回。
“去哪里谈?”思齐追上去,尴尬地说,“如果请吃夜宵,喝酒,我带的钱不够。”
“搞什么吃吃喝喝?思齐,这里是上海,不是丹峰市。谁有时间陪你在酒桌上耗着?你要习惯这种快节奏、高效率。”舅舅说着,加快脚步,上前猫腰和一辆轿车司机打过招呼。司机就是公司老板,思齐在路边就和老板商定好了。
第二天,思齐乘坐地铁,倒了几回车到公司递交了证件复印,大笔一挥,签订了一份三年服务合同。公司老板问了几个签合同的简单问题,思齐轻松解答。老板要求思齐电话二十四小时保持畅通,然后客气地送他出来,表示今后可以根据公司效益,再适当提高待遇。
思齐在返程的地铁上,思考着第一份工作的得来,感到犹如梦幻般不真实。他打电话和舅舅说,舅舅哈哈一笑:“要记住,上海是个容易产生奇迹的地方。可能是地狱,也有可能是天堂。都得看个人机遇。”
但很快,思齐又高兴不起来了。这份法律顾问的工作,毕竟是不能预付薪水的。他口袋里的钱,一天比一天少。母亲身体一天比一天差,飞燕自个儿还得带着婉兮,思齐不好意思向他们张口。至于外婆一家,思齐从小与他们在一起相处得少,自己面子又薄,实在不好意思张口直接说借钱的事。
思齐算了算,剩下的几百块钱光是每天吃盒饭,也只能维持到十月初,而交通费和电话费还得从盒饭钱里省下来。为了工作,思齐知道电话是绝对不能停机的!因此和飞燕的长途电话,他能不打就尽量不打,他告诉飞燕,自己工作忙,晚上发一两条短信就好了。
思齐又去更远的律师事务所去碰运气,人家只需要招打杂工的和高学历的。思齐不想做与律师无关的工作,想着之前母亲给他到上海找了固定单位,父母在丹峰市轻易将他安排进了法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目前找工作才是最最当务之急。每天晚上想着自己居然需要节省到一通电话费,一瓶冰矿泉水的钱,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办?出门还得花交通费!不出门更没有机会!思齐痛苦而茫然,飞燕不时责怪他对她冷淡了,他百口莫辩,真正感觉到了上海生存的不易。
公司经常就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来咨询,思齐感到大学时期储备的法律知识太有限了。自己又买不起昂贵的法律专业书,只好自己规定自己上午出门找工作,下午带着笔记本到附近一家图书馆看书做笔记,研究案例。
九月底的一天,思齐正从图书馆出来,在路边买了一份几元钱的小点心当作中餐。突然接到了飞燕响了一声又没有继续响铃的电话。思齐急忙回了电话过去,只听到飞燕哭哭啼啼的。
“你怎么啦?”思齐问。
飞燕抽抽搭搭告诉他,孩子被烫伤了。原来,飞燕去单位上班,穆婉兮由阿古达木带着去店里。阿古达木进去烤饼的时候,穆婉兮口渴了,自己爬到桌子上去,将一杯开水弄倒手烫伤了。幸好壶里倒出来的开水是前一天烧的,还不算特别滚烫。可婉兮细嫩的手上,红通通的,起了几个大水泡。
“婉兮疼得嗷嗷直叫,妈妈也愧疚不已。我们把她送到了中心医院,医生开了……”飞燕一边啜泣一边介绍。思齐听了,担心着手机马上就要欠话费了,忙打断飞燕的话责怪道:“你们怎么那么不小心。”
“唉,谁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呢!妈妈自己有店子要照顾呀。”飞燕委屈地说。
思齐看看手机上的通话时间,长途电话煲不起呀。停机了得马上又要续费!他只好匆匆安慰几句后说:“我们分居两地,这些事情也帮顾不上忙,你还是以医生的意见为主吧。”
说完,思齐将电话挂掉了。
飞燕怅然若失,不知道思齐为什么打回来的电话越来越少。家里出了这么大一件事,他对孩子似乎不像以前那么关心了,越想她心里越堵得慌。
晚上,飞燕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打开电脑想和思齐聊QQ,思齐却说自己还有很多案子要忙,要看大量的法律书。他不忍心将自己房子里装不起宽带的实情说出来。
飞燕扫兴地关了电脑,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墙壁,窗外银色的月光照进屋子里挂着的马头琴。九月的夜风带着草原的凉意,吹动着窗帘,晃动着的影子也在琴上不时投下一片暗影。飞燕闷闷不乐地睡去。
思齐此时去楼下买了小瓶白酒,奢侈地买了一份卤菜上楼。平时不喝白酒的他,看着飞燕和婉兮的照片不由得泪流满面,为自己的去向烦恼不已。不知不觉就喝了二两,烂醉如泥躺在沙发上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看到客厅里狼藉一片,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自己污秽弄得发出异味,他有些恨自己了!
独自打扫了狼狈的战场,从地上捡拾起飞燕婉兮的照片,擦干净重新放入干瘪的钱包的内层。他理清思路,打了电话给铁钢,请求父亲尽早接了飞燕婉兮过去。铁钢说剑楠的身体每况愈下,说着不住地叹气。思齐说:“不管怎样,家里四个人相互照应着总比分开强,再说,我和飞燕租的房子,也可以退租,别浪费了。”
铁钢觉得思齐说的不无道理。
铁钢在家里照顾剑楠,有苦说不出。累的不是身体,而是要忍受剑楠不时上来的小性子。
剑楠行走不便,她大部分时间只能卧床休息,铁钢每次下课匆匆回来,就忙着剑楠的饮食起居。稍微回来晚了一二十分钟,剑楠都要说风凉话,令铁钢敢怒不敢言。
铁钢先后请了好几个保姆回来试工,不管老的,少的,她们照顾剑楠只短暂的几个小时,剑楠就挑剔:卫生没有做好,电视声音开得太大,窗户开大了她会被冻死,搬动她身体的时候,动作太剧烈……这些理由多得无法枚举。
铁钢自己也消瘦了下去。俩人每每争执过后,会长时间沉默。大房子愈发如死一般寂静。
铁钢希望飞燕和婉兮能搬过来住一起,让家里多一些生机。他不便在剑楠面前提及,担心她的疑心病又要发作。只等着机会。
这天接到思齐的电话,铁钢在晚上吃饭的时候,边给剑楠夹菜边提及这件事。剑楠闷着头吃饭不说话。
饭毕,铁钢收拾好桌子厨房,拿起客厅的座机拨飞燕的电话:“你父母开店做生意挺忙的,你自己也要上班,我是弹性上班,你们娘儿俩干脆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思齐的房间,前些日子请钟点工做过卫生。还有一间空房子就给穆婉兮做睡房和游戏室。”铁钢说,“你要愿意,我明天带个开车的师傅一起过来帮你搬东西。”
“嗯。”飞燕支吾着,心里有些犹疑,“让我再想想,行吗?”
“行的,你想好了打电话给我。”铁钢说着,就要挂电话。听筒里传来剑楠的声音:“她爱来不来,还要我们求她不成……”
飞燕听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似的,格外不舒服。她坐在自己床沿边陷入了沉思。
这段时间带着孩子在娘家住,不用刻意讨好谁,生活有规律,经济上也马马虎虎过得去,因此身心疲劳的感觉倒消失了,脸上焕发着姑娘时期的光泽来。
她原来天真地以为爱思齐,将他的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来爱,就能够以心换心。谁知道婆媳到底是婆媳,剑楠对她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排斥和成见。
飞燕想想往事,不寒而栗。
不一会儿,飞燕的母亲抱着婉兮进来,听说了飞燕的烦恼。阿古达木每天带着婉兮这个开心果,乐颠颠地忙前忙后,早已喜欢了这样的生活。听说婉兮要去奶奶家住,她不由得马上投反对票。
“你婆婆是个好相处的人吗!那会儿思齐在家的时候,她没拿正眼瞧过你。你坐月子,她没来照顾你一天半天,婉兮的尿布也没有洗过半块。这会儿她生病了,需要你照顾了,就把你当菩萨一般请回去,你不要上她的当。”阿古达木提起这些往事,不由得窝火地唠叨开了。
飞燕眉头紧锁,不接话。
婉兮扭过身子,把胖乎乎的手放到飞燕的嘴边,飞燕吻吻婉兮,接过来抱在怀里,递给婉兮一个玩具。
“我们家婉兮现在懂事了,她就来插手啦?当时不是她反对你生孩子的吗?”母亲越想越气,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贝,好似和人吵架一般,“现在不用她管。婉兮就是我们苏家的孙女儿!我不要一分钱保姆费,所有的牛奶费、学费归我来出好了,我和你爹,你爷爷仨人总能养得起她的。”
“妈,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飞燕心里难过,阻止母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