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们聊了一会儿,留意到剑楠心不在焉,纷纷站起来告辞。剑楠正暗暗为这场隐形的警报解除长嘘一口气。突然,思齐拉着飞燕的手从门外进来了,与母亲的同事们撞了个满怀。思齐站定,一一和大家打招呼。
大家悄悄打量着思齐身边的飞燕,借着关心探听道:“思齐是个帅哥了。这位美女就是你的女朋友吧?”
又一个阿姨插嘴说:“好标致,赶紧结婚,让你妈抱上孙子享福吧。”
大家的目光集中到苏飞燕身上,飞燕局促地微笑着。
思齐介绍说:“阿姨们好,这位是我的妻子苏飞燕,我们刚打结婚证不久。”
大家转身看着剑楠,一个大声说:“剑楠,你真命好。儿子一毕业,工作媳妇全搞定了。你咋将这些喜事保密偷着乐?”
另一个人说:”反正思齐才打结婚证,到时候办酒宴,咱们要去讨杯喜酒喝。”
“恭喜剑楠娶了这么个俊俏媳妇,真是郎才女貌呀。”大家七嘴八舌。
“一定请我们喝酒吃糖哦。”大家嘻嘻哈哈,一起说。
剑楠的手捂着胸口,脸上装出一副笑意来:“嗯,嗯,一定的,一定的。”
剑楠的同事一边告辞一边叽叽喳喳走远:“剑楠真是命好!”“这姑娘又漂亮看着又贤惠,像是大家闺秀呢……”
飞燕和剑楠听着,各自尴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飞燕和铁钢、思齐一起弯腰清理垃圾,将凳子复原。剑楠不说话,看着她们都做完了,开口道:“你们都给我坐过来,我有话要说。”
思齐和飞燕忐忑不安,紧张地立于母亲床边。
剑楠双目紧闭,自悔不该起了念头让苏飞燕出现在医院这样的公共场合,尤其责怪自己不该让儿子的婚事就这样暴露。良久,她睁开眼睛环视了一圈。铁钢忙从床头柜上顺手递一杯水给她,剑楠接过水杯,没有喝仍旧放回了床头柜的原处。
飞燕和思齐面面相觑。
剑楠眼睛犀利的眼神最后停在思齐的脸上。她清清嗓子,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在你们心里,认我这个娘吗?”
“妈,您说什么话呀?!”思齐眉头拧成了结,不知道母亲要说什么下文。
飞燕大吃一惊,不安地说:“妈,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还请爸爸妈妈明示。”
“哼。”剑楠心里冷笑一声,自言自语,“你这套假模假式我已经很清楚了,想欺骗我?你还嫩了点!”
铁钢发现气氛不对,习惯性地推推眼镜架,给飞燕台阶下:“你做得很好。你妈这是要教育教育思齐呢。”
“你就是个和事佬。”剑楠白了铁钢一眼,她心里嘀咕着,“思齐不对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被苏飞燕这狐狸精缠身吗?既然你怕得罪她,那我就来做这个恶人!”
剑楠为了儿子,为了自己回上海的梦,豁了出去。她再次将身子端坐,清了清嗓子,锐利的眼睛直视着飞燕,拿出了教训人的架势:“飞燕,之前我也没有想到你这么明事理,那我就直接说了。”
“明事理”这几个字,剑楠话音加重,听起来有些刺耳。
“嗯。”飞燕不安地点头,她听出了婆婆的话里别有深意,心里打起了小鼓。看看思齐的脸,猜想婆婆会不会是特指自己怀孕的事情?故此婆婆要羞辱她啦?
“我就直说吧!你们的婚事,我是坚决反对的。但既然你们不顾我的意见,私下里悄悄办了结婚证,我现在将丑话说在前面了。”
飞燕惊恐地看着思齐,委屈的泪在眼里打转。思齐发现飞燕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由得上前搂住了飞燕的肩膀。
飞燕转而看着地上:这个家不能接纳我!我为什么一定要和思齐结婚?
她越来越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回忆起父母曾经对她的多次告诫,飞燕不禁怪自己一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她看着剑楠的冷脸,胸膛里的气愤像个正在膨胀的气球,她忍不住说:“您也许以为我是那个死皮赖脸要嫁入你们家、一心要攀高枝做凤凰的角色吧?”飞燕嘴唇哆嗦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让她脱口而出:“您也许看错人了。我承认我爱思齐,但我除了爱之外,再没有别的想法。”话音未落,眼眶里的泪打了几个圈圈落了下来。她不自觉地将身子朝另一边转动,想让肩膀挣脱思齐的手。
思齐的手不放,暗暗用力,紧紧地搂着她,对剑楠抗议道:“妈,我爱飞燕,是我向她求婚的。”
“你们不必要向我陈述过程。既然已经是这样的结果,那咱们就做一个家庭约定。”剑楠这两天住院之后,身体明显感觉到好了很多,现在精气神也恢复了。她端着脸冷冷地说。
“您说吧。”飞燕将泪狠狠地一擦,坚强地迎着剑楠冷如铁的目光说。
“好,我一条条说。思齐,你也听着。”剑楠从被窝里抽出手,数着指头:“第一,你们才结婚,彼此了解不够,感情还不稳定,暂时不要考虑生孩子。第二……”
“剑楠——”铁钢欲言又止,看着思齐。
“妈——”思齐十分不满,反问道,“万一怀上孩子了呢?”
“那就打掉。”剑楠干脆利落地说。她白了他们父子一眼,寻思道:你们为了这个女孩子,轮番轰炸我,我再不会随意妥协了。
飞燕脸色煞白,双手颤抖。
思齐忍不住气愤地说:“妈——我们恋爱这么久,我们彼此十分了解。您真有些不讲理。我们打算……”
思齐还想道出实情,飞燕用眼神制止了,她不想“未婚先孕”的事,让婆婆更加看不起她。
“谈恋爱是一回事,结婚又是另一回事了。彼此性格合适不合适,结婚了才能慢慢了解知道。你们儿戏似的结婚也就罢了,可生孩子的事情,是开不得半点玩笑的,要慎之又慎。这是第一。”
剑楠说完,弯曲着第二根手指头,继续数下去:“第二,你们既然结婚了,在经济上就该自立自强。我当年和你父亲结婚好几年,没有房子住,也都是自己解决的。如今,你们私自结婚,就是自认为翅膀硬了,可以无视家庭的存在。那好,思齐你尽快搬出去,自立门户。是租房买房,都不要来烦我。”
“好,我可以和飞燕到外面租房子。”思齐毫不犹豫地说。
铁钢插嘴说:“剑楠,和孩子们分开住各自方便,也挺好的。你看,咱们丹峰市不是还有一套空房……”
“思齐有本事私自结婚,就没有办法买房去养老婆过日子?”剑楠打断铁钢的话,“我们当年结婚什么都没有,不也都过来了吗?他们现在的工资收入比我们当年多很多了。再说了,他们不行,还可以去找他岳母娘家想法子呀。我这里到今天为止,一个钢镚儿也别想得到支持。”
“谁说我没有办法?我一周之内就搬出去住。”思齐从小到大没有经济概念,凡有需要,都是父母备好送到手上;大学时候需要钱了,一句话,母亲就将钱打到了银行卡上。此时母亲说的钢镚儿支持不支持的,他还料想不到太多。虽然对母亲的语气措辞不无气恼,但很快可以和飞燕过两人世界了,他不由得暗自高兴,他悄悄捏了捏飞燕的手。
飞燕尴尬地站着。
“行。咱们眼不见心不烦。”剑楠铁青着脸说,“我和你父亲劳累一辈子,也想好好休息几天了。我身体不好,不要来惹我不开心。”
“嗯。”思齐点头。
剑楠白了他一眼,叹气:“这儿子是白养了。”
“苏飞燕,你当儿媳妇,我也没有这个福气劳你伺候。你都听明白了吧?”剑楠眯缝着眼睛看着苏飞燕,心想:你年纪轻轻花心思勾了我儿子的魂,但若想打着我的主意,可没门。我一辈子积攒的几个辛苦钱,不会轻易让你们得到的。先断了经济支援,让你过好日子的念头先断了。
“知道了。”苏飞燕抬头看看思齐,又看着剑楠,头点得像啄木鸟。
飞燕的这个小表情,剑楠都看在眼里,心里气不打一处:料不准是你早就给思齐吹了耳边风,不愿意在家里伺候我们!?我儿子若不是找了你,我岂能舍得让他去吃这个苦?!
剑楠心里冷笑一声,提高声音说:“苏飞燕,还有最后一条,今后如果思齐有机会去上海工作,请你不要阻止他的发展。你做得到吗?”
飞燕没有想到思齐会再去上海,她一下子愣住了。
“我……”飞燕咬住下唇。
“在我们家,思齐是一定要去上海的,这是中心。你当初做不到,就不要和思齐结婚!”剑楠厉声道。
“我并没有一定要和思齐结婚。”飞燕受了刺激,再也憋不住肚子里的委屈了,辩解道。
“好啦,好啦。飞燕,是我向你求婚的,我坚持要和你在一起。”思齐拉拉飞燕。
“飞燕哪,你妈身体不好,脾气大点,你别和她生气。”铁钢劝道。
“你们别拿我说事。当年你去读大学,读研究生,不是我一个人在家带着思齐的吗?那些日子,我能过,怎么苏飞燕就不行?你俩口口声声说相爱,那苏飞燕就不该成为思齐将来事业上的绊脚石。我早说过,上海是国际化大都市,丹峰市能同日而语吗?”剑楠挺了挺胸,直视苏飞燕,“一个女人,真爱一个男人,未必就是要将他拴在裤腰带上?”
“我可以做到的。我爱他,我会给他自由的。”飞燕留着泪答应道。
“那就好。”剑楠说着,将肩膀上的衣服取下,要铁钢把床摇下,躺了下去,“我累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一名医生拿着化验报告单进来,对剑楠说:“您好,您的尿检报告和血检报告都出来了,您有2型糖尿病。”
剑楠接过化验单,看了看,问:“我身体除了血压高,并没有感觉别的不适,我这糖尿病严重吗?”
“2型糖尿病还算好,不易觉察。平时容易疲倦,容易生气。”医生说。
“哦。能彻底治疗好吗?”剑楠和铁钢同时问,思齐和飞燕在一边注意地听着。
“平时注意少食多餐,少吃含糖份高的食物。这个病,是属于免疫力低下造成的,也可能是太劳累引起。国内目前没有治愈的药物,但听说有些病人,坚持食疗几年后,血糖完全正常的例子也有。”
医生将化验单压在床头柜的一个夹子里,走了出去。
“我是被你们气出病来的。你们都出去吧,我要独自待一会儿。”剑楠对大家说。
飞燕和思齐站着没有动。铁钢说:“你们回去吧,这里我一个人照顾就行了。晚上我回去做饭菜,思齐下午记得来交接。晚上我再来陪着你妈。”
“爸,这样吧,晚饭我来做着送来,您就别两边跑了。”飞燕回头对铁钢说,轻轻地将病房的门关上。剑楠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思齐将吻印在飞燕的额头上,她将脑袋气恼地转到了另一边。
剑楠心里空空落落的。
她躺在床上,自己将枕头垫高,呆呆看着窗外。单调的蓝色天幕下,没有一只飞鸟。她将目光收回来,病房里没有病友的嘈杂,安静得出奇。四周是白墙壁、白床单、白铁床……一切都了无生机。
想起思齐和飞燕此时该亲昵地走在阳光里了,剑楠内心如风卷雪般涌起一股悲怆:“如今儿子是她的了。”两行泪水,滑过她满是细纹的眼角,落在枕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