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齐开着母亲的车子，飞燕坐在副驾驶座上沉默不语。
路旁的梧桐树已经落叶了，光秃秃的树干伸向天空。飞燕的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撑着车窗，眼睛追随着窗外人行道上一片黄叶，只见枯黄白杨树叶被北风裹挟着打着旋儿，突然腾空卷起，不知道飞向何处。
思齐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伸过来，握着飞燕的冰冷的左手，关切地问：“又降温了，你没穿羽绒服，冷不冷？”
“不冷。”飞燕摇头，低声说。
“你手冷得像一块铁，还说不冷？！来，把我的毛衫套到里面。”思齐说着，将后座上自己的一件毛衣递给飞燕，这是他前几天打篮球出了一身汗，放在车里忘记拿出来了。飞燕接过毛衣，仍旧放回后座，说：“真的不用，我是寒凉体质，手上冷，身体并不冷。”
思齐看看飞燕头仍然朝着车窗外，黑亮的秀发把她的半边脸挡住了，长长的睫毛在闪动，思齐十分内疚。“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思齐说，“我母亲这人吧，就是特别眷恋着她的大上海，这么些年来，我和爸爸常常做她的工作，她还是坚持着要叶落归根回上海。但是，我爱你，我只希望你高高兴兴和我在一起。”
飞燕的泪滴落在车窗的边框上，她抬手手轻轻地擦拭，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心里清楚思齐是全心爱着她的。但婆婆的压力，如同一块石头压在她心尖。她看看车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和思齐的侧影不停地随着光影而分开重合，最后只看到自己憔悴的脸，她对自己当初匆忙做出的结婚的决定产生了动摇。
思齐伤感地说：“我妈妈最近身体不好，有些话不便多说什么，让你受了委屈，我实在抱歉。”
飞燕将目光收回来，低头看着叠放在腿上不安地交错着的两只手，哽咽着：“我知道你爱我。”说完，鼻子里酸酸的。她想起了剑楠的“约法三章”，想起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忍不住泪流满面。
思齐慌了张，赶紧将车子找了路边一个停靠点停住。他两只手抱着飞燕——飞燕正以泪洗面。思齐悲伤地看着飞燕的眼睛说：“燕儿，你实话告诉我，你后悔和我在一起了吗？”
飞燕使劲摇头，鼻涕和着眼泪双流。思齐抽出一张纸，帮飞燕擦了擦。
他用额头抵住飞燕的额头，凝视着她的眼睛，哽咽道：“你告诉我，你怎么啦？”
“我，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飞燕说完，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
思齐一把搂住飞燕的身子，疼得心尖如同被针刺过，眼睛里起了雾。他抚摸着飞燕肩膀，红着眼睛喃喃自语：“那也是我的孩子，我们俩的孩子。”
飞燕哭得一声不倒一声，身体在思齐怀里颤抖着。出门的时候，她满腔希望做着美梦，短短几个小时就触礁了。周围除了自己茕茕孑立，似乎只有茫茫的海水了。
“我……我……前几天还沉浸在要……要做爸爸……妈妈的喜悦里！”飞燕泣不成声，“现在是……是乐极生悲。”
思齐也甚是沮丧，他恨自己在父母面前没有拿出更像样的态度来！抽出一张纸，他擤了擤鼻子。飞燕坐正，抬头看着思齐，他没有刮过的脸上透着胡子的靑色，他正一只手拿起眼镜框，另一只手拿着纸悄悄儿擦拭着眼睛。
飞燕心里也甚是难过，这会儿坐在车里觉得有些恶心想吐，肚子又觉得饿，忙催思齐先开车将她送到家里再说。
下午，飞燕进厨房开始忙碌。食品柜、冰箱里果然塞满了食物。她考虑到剑楠的糖尿病，不能吃土豆等高淀粉的食物。精心为她做了一份冬瓜汤，一盘苦瓜烧肉，一尾煎鱼。另外又为思齐烧了一盘红烧排骨。
思齐不时到厨房里转悠，和飞燕搂搂抱抱。把最后一根排骨吃完，他衷心夸赞道：“谢谢老婆大人，谢谢你用心为妈妈准备的菜。你真是太能干了。”
过了两天，剑楠出院了。铁钢想着儿媳已经怀孕，思量着儿子的婚事发愁。看看剑楠心情比较好，又提出来给儿子办婚礼的事。谁知道剑楠余气未消，动真格的就催着思齐马上搬出去。
思齐利用下班时间去物色房子，被中介公司的人员带着转了好几处，他都不满意。不是离俩人单位太远，就是房子太小，要么就是楼层不合适，要么就是自己口袋里钱不太多，还有旧房子里被人使用过的家具看起来太脏。其中最后这点他最难接受——因为思齐自小住的房子宽敞不说，家里的卫生可是被有轻度洁癖的母亲收拾得一尘不染。
这天，他在苏海家吃晚饭，等着岳母娘把碗筷收拾好后，他和飞燕悄悄在卧房里商量。飞燕劝他，差不多就行了，还是考虑房租的价格不要太高。她突然提议说：“思齐，你妈妈反对，我已经怀孕，这些事情终究纸包不住火，不如和我爸爸妈妈说了，让她们一起帮忙想想办法。”
“不行。我怕你爸爸妈妈对我也会很不满意，还怕她们老人家吵架，没法收场。”思齐摇头。
“她们会有些不高兴，但最终肯定还是希望我们幸福。你看，肚子慢慢就会大起来的。”飞燕说。
“给我时间，让我想想办法。”思齐坐在桌前眉头紧锁。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到时候挺着大肚子去单位，别人会说我未婚先孕怎么办？”飞燕想着这些事情一筹莫展，坐在床头不说话。良久，她想起了旅行结婚，但俩人经济实力又不够。怎么办呢？她向思齐提议，房子暂时不租了，思齐搬到飞燕娘家来住，节约下来的钱还可以去旅游结婚。
思齐连连摇头：“我是一个大爷们，搬到你娘家来住，那简直太丢脸了。”
“那到时候就只能让我丢脸啦？”飞燕快要哭出来了。
“你别急呀。”思齐说，“我想办法安排旅游结婚，其他事情从简。房子还是得租个合适的才行。到时候居家不舒服，搬来搬去麻烦。”
“我们钱不够呀。”飞燕打开抽屉，拿出存折给思齐看。参加工作才几个月，省吃俭用节余下来的钱只有两千多 。思齐不做声，他攒下来的钱已经给飞燕买了结婚戒指了。
两人正在愁眉苦脸之际，阿古达木敲门进来，问屋子里冷不冷，思齐要不要来客厅烤火。发现屋子里的气氛不对，奇怪起来：“怎么，你们吵架啦？”
“没，妈。”飞燕忙掩饰道。
突然，飞燕胃里排山倒海翻腾着，“哇”的一声就要呕吐。她站起身，一只手捂住嘴巴一边往卫生间跑。思齐着急地在后面跟上：“飞燕，你小心点。”卫生间的门关了，里面传出一阵阵呕吐的声音和水龙头冲洗的声音。
阿古达木一惊，追问思齐：“思齐，你告诉妈，飞燕是不是怀孕了？”
“嗯，哎，嗯……”思齐支支吾吾，满脸通红，像做了一件坏事被当场逮住了。阿古达木盯着思齐，苏海把电视声音调小了，注意地听着，思齐很囧，硬着头皮点头。
“啊！”阿古达木边咳嗽边不敢置信地追问，“真的？”
“真的。”思齐摸摸后脑勺点头。
阿古达木和苏海都惊住了，没想到马上要升级做外公外婆了——她们一直盼着这一天。昭乌达草原里凡是没有上大学的女孩子都结婚比较早，很多和飞燕同龄的人孩子都好几岁了。
阿古达木还有另外一层担心：飞燕办结婚证的时候，婆家啥意思也没有表示！而现在婚礼尚未操办，飞燕已经怀孕，作为女方来说，局面实在太被动了。她生怕剑楠因此更要看不起女儿。
“唉，这孩子……”阿古达木看着苏海说。
“行了，行了，事已至此，别计较那么多了。”苏海说，“你快看看孩子去。”
阿古达木不忍心对飞燕责怪。敲开卫生间的门，飞燕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之后，阿古达木扶着她坐好，砌上一碗热热的奶茶，柔声说：“傻丫头，已经怀了孩子，要和爸爸妈妈早点说，这时候需要好好照顾好身体才行呢。”
飞燕如坐针毡，对这父母愧疚地说：“爸爸妈妈，真的抱歉，我没有听您们的话。”想到即将面临的一系列困难，飞燕退缩说：“要不，我还是将这个孩子做掉吧。”
“那怎么行？”苏海不高兴地磕着水烟筒，“怀了，就好好地生下来。一个孩子是一条生命，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是的，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一定要生下来的。”思齐站在一边补充说。
“可是，可是……”飞燕心里十分压抑，禁不住无助地哭诉，道出实情，“爸爸妈妈，我们结婚，思齐的爸爸妈妈不同意，我们俩是悄悄办的结婚证。如今，思齐妈妈让思齐搬出来住。”
阿古达木呆若木鸡。她只想到要让飞燕风风光光嫁过去，哪里料到对方居然对如此优异的女儿不待见。她心里气得不行，咳嗽一声比一声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