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海铁青着脸，看着一脸尴尬的思齐。
思齐慌忙解释：“爸爸，妈妈，我是真心爱飞燕，所以我坚持要结婚的。”
苏海站起来，端着水烟筒踱步到窗前。屋子里只有飞燕的啜泣声和阿古达木的呼吸声。自从阿古达木得了油烟病后，她身体一直肥胖减不下来，呼吸也感到有些困难。
思齐不敢接话，坐到飞燕身边，悄悄地在飞燕耳边责备道：“这些事不是商量好了，暂时不和爸爸妈妈说的吗？”
“这些事情如何能遮掩得过？”飞燕啜泣不止。
阿古达木也开口了：“你们真是瞎胡闹，把结婚，生孩子当成了过家家。早知道思齐妈妈对婚事这么不称心，飞燕何必一定要嫁到你们家去？”
思齐的脸上，如同有千万只虫子爬过，心里又如刀割。他感到自己灰头土脸，浑身难受。他不由得坐直身子，将腰杆挺了挺说：“爸爸妈妈，相信我，我会让飞燕幸福的。”
苏海缓和了脸上的表情，在桌子边坐定。“你们真不该向我们隐瞒你母亲反对这一实情。既然已经结婚了，这些于事无补的话也就不说了。”苏海清清嗓子说：“思齐，咱家家境是比你们家要差，但走到一起了，就不说两家话。现如今，不管你父母怎么看待苏飞燕，我们是把你当儿子看，你们有什么困难，和我们说。苏飞燕呢，也是我们的心头肉，我们不会让她这样马马虎虎就结婚生孩子。好歹也要孩子心里过得去。我们大人不需要你孝敬什么，但飞燕爷爷那里，你还是得像模像样去拜见，对她爷爷有个交待才行。”
思齐面子已经豁出去了，听到岳父大人通情达理，心里很感动，对飞燕着实也有些过意不去，涨红着脸说：“我会好好处理这些事情的。”
“既然你母亲让你搬出来，你打算住哪里？”苏海问。
“我很快就要到外面租房子，我已经在看房子了。”思齐说，“飞燕知道的。”
“得好几百千把块钱一个月吧。”阿古达木心疼地问。
“嗯。”思齐含糊地回答。
“你们工资也就那么点，今后生孩子还要支出呢！”苏海顿了顿，接着说，“如果你不嫌弃咱们家，就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如果你觉得不习惯，想在外面租房呢，也行。只是你们在经济上还是得计划着用。”
思齐说：“我也是有工资的，我到外面租房吧，已经快弄妥了。”飞燕在一旁轻轻摇着他的手，悄声劝他就在自己家里住下，节约一笔开支。思齐坚决拒绝了。
苏海看在眼里，对阿古达木说：“飞燕她妈，去把衣柜抽屉里那个报纸拿过来。”
思齐和飞燕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阿古达木胖胖的身体挪移了过来，递给苏海一包旧报纸。
苏海一层层将报纸打开，露出一叠新旧不一的票子，还有一些零散的硬币，沾着油污，估计是新放进去店里的钱。苏海沾着口水数了数，说：“这里有两万六千块钱，是前几个月你娘说胸闷，打算带她去看病取出来的。你娘不肯去医院，这钱一直放着没有用。思齐你拿着，去办理这些事情。
“爸爸，不用。”思齐连连摆手，站起来将岳父的钱仍然包好。
飞燕早已感动得泪水都流出来了。她知道思齐其实是早已“月光”，而剑楠斩钉截铁不予支持，思齐又要从何处弄钱？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低头对父母说：“爸爸妈妈，算是我借的，行吗？我攒几个月的钱，到时候再慢慢还给你们。”
“说什么傻话！”苏海说，“你结婚，我和你娘早就准备好了两万块钱给你做压箱礼陪嫁。目前就把这钱先这样拿去用好了。”
说着，苏海吩咐阿古达木找到一张红纸，将钱正式封了一个红包，庄重地交到了飞燕手里。
飞燕转交给思齐：“你去办事用吧。”
“不用，你留着吧。我会想办法的。”思齐如坐针毡，坚决推辞。苏海和阿古达木千叮咛万嘱咐，飞燕要好好注意身体，把孩子健健康康生下来。一对年轻夫妻脑袋点得像啄木鸟。
思齐再坐一盏茶功夫，急忙回家去了。寒冷的夜风吹在他脸上，回想刚才岳父大人的教训，他头脑清醒，心情复杂：既感动岳父大人的仗义，又不高兴飞燕将这些事突然公诸于众。想起对即将要面对的这些理不清的实际问题，感到处理起来比法律问题要棘手，让人摸不着头绪。他又寻思着单位这点收入与在s市律师事务所见过的师傅的收入比较，相差实在太大了。
就这样混乱地想着，不觉到家了。
剑楠还是对他看不惯：“这么晚才到家，你干脆搬到你丈母娘家去住好了。”
“您别急，我很快会搬出去的。”思齐对剑楠没好气地说。
这天晚上，思齐心里很不是滋味。打开钱包数来数去，这些事情不知道如何安排下去。他鼓起勇气和牧仁打电话，将自己的处境告诉了自己的铁哥们。他发牢骚道：“我只想和飞燕走到一起，现在结婚证办了，不知道生活怎么突然冒出了这么多的事来了。”他将自己的困境和牧仁唠叨一番，释放自己心里的压力。
“我之前暗恋的那个女朋友看我毕业只进了北京一家电子工厂里打工，收入不高，已经明确和我分手了。她笑话我之前打工赚的三万多块钱只够在北京买两块地板砖大，在北京每天搬砖，搬一辈子都买不起结婚的房子来。我现在动力不足，你小子掉进了幸福窝，还嫌不舒服。”牧仁说起了自己在北京独自花了大半个月工资租住地下室，为了省钱一分钱恨不得掰做两分钱花，一天三餐包子、馒头、饺子轮着吃的生活。
思齐心里果然平衡了很多。末了，他和牧仁借了一万元钱，打算度过目前的难关。
等着牧仁第二天将钱汇入他账上，他就去看中了一处离单位比较近的房子，三楼。他考虑到飞燕怀孕大着肚子爬楼也不会太辛苦。房东恰好是一对新人结婚不久，调外地上班，房子可以长租。房子里的家具电器至少有九成新，只是租金不便宜，带押金和半年租，已经把借来的一万元和自己提前支取的一个月工资花去了。
思齐看着屋子整洁如新，心里颇感满意。这样终于可以给飞燕，给岳父岳母一个“交待”了——他说过，不会让飞燕跟他过苦日子，住破破烂烂的出租房的，因此他很快就和中介签订了协议，请了钟点工将房屋里外打扫，清理消毒。
准备妥当，一个家也像模像样了，他心里有着几分得意。
这个周末上午，他趁着母亲外出开公车去了牛肉加工厂，自己在家里忙着整理自己的书籍，个人用品，借用母亲的车开着送过去，并趁她不在家就即刻搬家。
铁钢来到他卧室门口。
思齐不说话。只不停地将书柜里的东西清理完，又整理抽屉里的东西。
铁钢默默看着，心里不好受。
“你妈吧，就这脾气。这些日子，她心里也挺不好受。”铁钢取下老花眼镜，擦了擦眼角，“一个家，弄成这个样子，唉。你来我书房一趟。”
思齐继续放完两本书，来到父亲的书房里站在书桌前。“爸，我知道您又要说是我错了。”思齐说，“可是，我爱飞燕，我和她过什么日子，我都心甘情愿。是母亲一厢情愿将她回上海的梦强加到我身上。”
铁钢无言以对。他知道思齐所受的委屈，也知道剑楠的那个梦，自己是给不了了，他也希望儿子最好能给她圆梦。要不然也会是自己心头最大的遗憾。
他想飞燕已经有孕在身，看着儿子此时其实还有些稚嫩的肩膀和脸庞，心里一阵阵痛楚。他站起来说：“思齐，飞燕是个好姑娘，这么草率结婚，非我所愿。你娘，她当年为你留在丹峰市是事实，这个年龄了，她在外奔波，给你在上海买了房子，一心为你着想，你也不要太埋怨她了。”
思齐不说话。
“这样吧，我银行卡里积攒有五万多块钱工资带年终奖金在里面，你妈这两年各种忙碌，加之身体不大好，也没有顾得来帮我取。你拿去用。”铁钢弯腰打开抽屉，翻找出一张工资银行卡，递给思齐说，“密码就是你的生日。”
思齐接过卡，对父亲道谢，打算转身。
“婚礼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飞燕怀孕的事情，她父母知道吗？”铁钢担心地问。
“飞燕爸爸妈妈知道我妈反对我们的结婚，也知道飞燕怀孕了，他们很不高兴。只说要我对飞燕的爷爷要有所表示。”思齐说。
铁钢长叹一声，原本一件好好的喜事，弄成了这个样子。他也没办法劝剑楠举办一个体面的婚礼。他沉思半晌，建议思齐和飞燕去旅游结婚，让飞燕和她父母心里能舒服点。回来后再买点贵重的礼物去草原上看看飞燕的爷爷，接爷爷来丹峰市吃顿饭，他尽量做好剑楠的思想工作，安排两家亲戚坐一块，吃一顿饭。
“谢谢爸爸。”思齐哽咽着说。
铁钢看着儿子出门，又将母亲的车钥匙还回来，将铁门扣上下楼去了。他踱步到思齐的房间，空空荡荡的，他难受地坐在沙发上发呆。
中午时分，剑楠回来了。餐桌上只有两双筷子两个碗。
“思齐呢？”
“东西都搬走了。”铁钢低沉地说。
剑楠走到思齐房门口，被清空的衣柜和书柜，像个魔兽一般张开着黑黑的扭曲的嘴。房间里的珠江钢琴和橡木书桌，空空荡荡地反射着窗外射进来的冬日阳光。
剑楠的心像被刀子剐了一块肉，生疼生疼地滴血。她老泪纵横，嘴里却狠狠地说：“搬走的好，早就该让他搬走，让他去过他的幸福日子。”说着，她自己从蕾丝面巾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往脸上一擦，擦不干净，她疾步跨入洗手间，只听得水龙头哗哗作响，好半天出来的时候，只有眼睛胡桃核般肿，脸上不见半点泪痕。
“吃饭吧，花生炖筒子骨，补血的，趁热喝。”铁钢对剑楠说。
这顿饭，两人胃口都不大好，汤和菜都没动多少。屋子里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两人都觉得无趣，慵懒地早早睡下，偏偏又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深夜，传来剑楠低低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