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飞燕父母在家里梳洗打扮了一番：苏海在老伴的劝说下，特意穿了飞燕送给他的一件黑色羽绒服，里面着加棉的白色衬衣。阿古达木穿了顶鲜艳的大红棉袄，在镜前照了几回，手上拿着梳子把每根头发都梳妥贴。接着，又把两双皮鞋打了油，擦得蹭亮。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阿古达木凑到客厅里的一个相框前，打量着飞燕小时候的几张照片，眼眶儿红了，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飞燕总算长大了。”
“感谢草原之神眷顾，给了我们这么个女儿。”苏海把烟盒打开，用火机点燃一支。
“早些年，我一直担心有人会把飞燕再认回去。”妻子粗糙的大手放在飞燕的照片上摩挲着，“老爷子安排得很好，这些年在丹峰市虽然辛苦点，看着飞燕终于成家了，我这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了。”
“是呀，还在丹峰市开几年店，等着帮飞燕带带孩子。你身体也不好，老爷子也老了，咱们还是回昭乌达草原去。”苏海眯缝着眼睛，满足地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阿古达木擦擦眼角的泪，哆嗦着说：“这些年，这油烟病害得我总是咳嗽，连你也没有睡一个好觉。不知道我这病，啥时候能痊愈就好了。”
“会好的。昭乌达草原上空气好，对你的病更好。”苏海对妻子说。
此时，飞燕在婆婆家客厅里等候着。
剑楠此时在卧室里懒洋洋地躺着，铁钢催了好几回，她才穿了一件紫色的貂皮大衣，手里提个黑色的手提包，贵气逼人地出来。
剑楠的车子，铺上了白白的羊毛垫。一行人钻进车里，思齐开车，铁钢坐在副驾驶座上，车子迎着风雪往春晖酒店驶来。
飞燕感冒没有痊愈，在热空调车里晕车，头昏昏的。喉咙干痒难耐，她捂着嘴忍不住咳嗽几声。铁钢回头担心地看着她：“飞燕，你没事吧？”
“没事，爸。”飞燕说。
“思齐，你把我这边车窗打开一点，让空气对流，大家别传染了。”剑楠说。
“不是流感，飞燕就是扁桃体有点不舒服。”思齐解释道。
“身体体质差呀！”剑楠说着，不等思齐控制车窗，自己将车窗打开了一截，侧脸对飞燕说，“你今年四五月份非典的时候才住院的嘛。”
“妈，飞燕就是上周在你们那里回来的时候，天突然下雪，她吹风着凉的。”思齐说。
“啊秋”坐在窗边的剑楠打了个喷嚏。车外寒冷的北风倒灌进来了，她只好又将车窗门关上，嘟囔着说：“太闷了。”
“那我这边开一点窗吧。”飞燕说着，将车窗按下一条缝，风嗖嗖地吹在头皮上，冰冷冰冷。
“飞燕你关上，开前面的窗户。”思齐和铁钢同时说。
剑楠脸色不好看，看着前方路口“春晖酒店”几个字，说：“别开窗了，马上就到了。”
铁钢下车，帮剑楠打开车门，搀着她的手，往酒店门口走去。
“飞燕你坐车不舒服，爸爸妈妈我去接就行了，你下车去饭店里休息等着吧。”思齐说。
“算了，我还是和你们一起去接我爸爸妈妈吧。”飞燕摇头，和婆婆在一起，她总是格外紧张。
“那好吧。”思齐调转车头，剑楠穿着高跟鞋走过来，思齐忙把车子刹住，打开窗户，问，“妈，您还有事吗？”
“思齐，车里的羊毛垫是我昨天才买的新的，你让他们坐车注意一下卫生。对了，车门口有鞋套，一会儿让他们把鞋套套上，小心雪水把垫子弄脏了。”
飞燕挽着母亲，思齐走在苏海身边，指引着朝饭厅包厢走去。
酒店里暖气很足，苏海解开羽绒服拿在手上，露出一件旧毛衫来，里面衬衣的领子有些不伦不类，白得很夸张。
苏海两口子走进包厢，思齐赶忙做着介绍。铁钢站起来，握住苏海的手，笑眯眯地说：“亲家，您好。谢谢您们培养了这么能干的女儿。嫁到我们家做媳妇，这是我们家思齐三生有幸呀。”
铁钢说完，看一眼妻子。剑楠穿着一身黑色羊绒长裙，从座位上有些不大情愿地站起来。
苏海夫妻古铜色的脸上，堆满着笑容，和铁钢握手。
苏海不会客套，嗫嚅着说：“很高兴飞燕嫁到你们家。今后孩子有什么错处，还请你们将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教育她。”
说完，他朝剑楠这边走近，剑楠优雅地伸出手。
苏海正打算握住，剑楠朝前面的座位一指：“快请坐。都是亲家了，也别拘泥形式讲客气。坐吧坐吧。”
“好，好。”苏海和妻子退到一边坐下。
思齐将苏海的羽绒服挂在衣架上，对阿古达木说：“妈，您把外套脱了吧，里面挺热的。”
阿古达木里面的手工编制的绿色的毛衣起了球，她解开红棉袄的衣扣，不好意思全脱下，忙说：“不热不热，我穿着没事。”
剑楠看着苏海的白衬衣和他的白晃晃的牙齿，衬着黑黝黝的脸；再看看飞燕母亲大红大绿的搭配，捂得额头上直冒汗，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铁钢招呼服务员上菜，飞燕给大家涮筷子，思齐站起来给大家倒茶。
苏海端起乐呵呵地喝茶，老伴好奇地打量着酒店里精致的窗帘，彩色的壁纸和墙上的半裸体油画。
剑楠打量着两口子平淡的苍老的脸，又看看飞燕，说：“飞燕的长相和个子，长得不大像你们。”
“哦，是呢，她长得像她已经去世的奶奶，她奶奶年轻的时候，在昭乌达草原方圆几十里都说她是美女。”苏海早有准备，从容答道。
“原来如此。”剑楠说完，又轻蔑地说，“昭乌达草原不算大，这里的人一辈子生活在草原上吧？”
“是呢。”苏海得意地说，“昭乌达草原上的人，很多人都不愿意到城市里来生活，那里空气好，水好，平时拉拉马头琴，吃点手抓羊肉，自由自在。很多世代都生活在草原上的。”
“呵。”剑楠鼻子里轻轻哼一声，呵呵一笑。
铁钢岔开话题，和苏海谈起了草原的旅游业、煤矿。关于草原，苏海有说不完的话题。铁钢不停地引导着谈话，不一会儿上了菜，边吃边聊，气氛还不错。
吃完饭，接着上茶。剑楠早已觉得乏味，借故起身去前台买单。
飞燕轻轻在桌子下踢了一下思齐，将自己的包递给思齐，示意抓紧时间“办事”。思齐意会，将准备好的彩礼塞到苏海手上：“爸爸妈妈，我爱飞燕，谢谢你们，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
铁钢见此，从座位上站起来，朝思齐挥挥手：“思齐，你把钱收起来。”
飞燕诧异地看看铁钢的脸，又看看思齐不知所措的样子，再看看穿着寒酸的父母，心里的委屈一点点蔓延到了喉咙边。她一把拿过思齐手里的钱，放在手心。
“真没有想到，公公原来也暗地里反对我。”飞燕心里一个激灵，忍了很久的情绪一触即发：“我从娘家带钱来做彩礼都不行？今天，我要当着面，告诉你们——我的父母，也是人！为爱，愿意受委屈。但我的父母和你们是平等的，我不能忍受一再被人看不起。”她盯着铁钢和思齐，心脏怦怦直跳，使劲忍住自己的泪。
飞燕正内心愤然，铁钢走过来，一把扶住苏海的肩膀，笑眯眯地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塞到苏海的手里。
“这是我和思齐妈的一点心意，亲家自己去买点合适的东西。感谢您们养育了这么优秀懂事的女儿。”铁钢诚挚地说。
“不用不用。”苏海连连推挡，飞燕母亲也上前阻拦。
飞燕所需要的也是这种仪式，她并不在意公公到底给了多少，但这程序让她心里顿时舒坦，内心的不良情绪随之消散。她与思齐俩人相视一笑。
苏海满是皱纹的脸笑着，像是一幅版画。
他看看老伴，再看看飞燕，忍不住话多起来。他动情地说：“亲家，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都是文化人，我和飞燕妈读书不多，家里虽然不富裕，但也就这么个女儿。”
苏海因为高兴酒喝高了不少，古铜色的脸黑中带红。他停了停，借着酒劲儿继续说，“你们的心意，我和她妈领了。飞燕和思齐俩孩子才结婚，经济上应该还不够宽裕，我就把亲家的这点心意，给了思齐吧。只要他们的日子过开心了，我和她妈就开心了。”
阿古达木在一边连连点头赞成：“我和她爸卖饼子虽然挣不了大钱，但也够养活自己。亲家一定要客气，那就给思齐吧。”
苏海一把将红包塞到思齐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