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齐急着回家去,他知道自己在父母家里待的时间有点长了,生怕飞燕在家突然提前临产。这可是医生反复叮嘱过的。
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回到家,只见飞燕一个人窝在沙发上,手上绕着毛线,两根棒针在指尖笨拙地穿梭,粉蓝的绒线在小篮子里咕噜咕噜地转,顿时放下心来。
“我回来了,亲爱的。”思齐大声地打着招呼。
“哦,总算回来了。”飞燕站起来,“我朝院子外看了好几回,眼睛都快要望穿了,生怕你晚上不回来了。”
“怎么会?”思齐亲了亲飞燕,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飞燕织的宝宝的“袜子”放在手上把玩,笑着说,“媳妇儿子在家,哪放心不回来呢?”
飞燕给思齐砌来一杯凉茶:“这天气热起来了,我总感觉眼睛里起眼屎,今天突然想起小时候我爷爷说过,夏天这样是身体里火气旺的缘故。你也顺便喝点凉茶去去火。”
“这样的体贴的媳妇哪里找?”思齐一把拉过飞燕坐在身边,“咦,你妈妈哪里去了?”
“她说要回家去接点衣服过来,免得到时候娃生了,日夜要照顾走不开了。”飞燕说着,关切地问,“你爸爸妈妈怎样?”
思齐看着飞燕,心疼不已:“你妈怎么早不回去,晚不回去,怎么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回去了?”
“哪里会凑巧我就这会儿要生啦?我让我妈回去的,让她也别光顾着我,也在家陪陪我父亲。”飞燕解释说,她回头问思齐,“你妈知道我临产的消息了吗?她到时候会来医院看看不?”
“我妈身体不好,我没有将你临产的消息和她说。”思齐解释。
飞燕眼里分明祈盼着婆婆能与她和解,这一线希望的光又熄灭下去,有点沮丧地低头织着毛线,不再开口说话。
“你别想多了,咱们生下孩子,马上就是三口之家啦,家里就要热闹起来咯。”思齐回避道。
“嗯。”飞燕心知思齐必定是拣了宽慰的话说,她有些气恼:为了你穆家的后代,我妈妈这么奔前跑后照顾我,同是女人,婆婆的心难道是铁打的?
“这次回去,感觉爸爸妈妈都有些老了。”思齐有些伤感地补充说,“妈妈经常失眠,脾气愈发躁了,我爸说她是进入更年期了。”
“活该。”飞燕脱口而出。
思齐唰地站起来:“飞燕,你说什么?”
飞燕脸顿时通红,心知自己说急了,但一时又不能承认错了。心里积累的怨气随口而出:“本来就是活该,她马上要做奶奶了,她付出了什么?”
“飞燕,我一直觉得你善良、温柔、贤惠。”思齐满脸不开心,声调不自觉地提高了,“她是我的母亲,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我……”飞燕嗫嚅着,脸都红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我怀孕了,别的孕妇在家都是国宝级的,大家争着宠,争着爱。我呢?在你们家,我结婚也好,怀孕也好,仿佛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丢人的事。”
“你怎么能全怪我母亲?”思齐想起了母亲的难处,严肃地替她辩解道,“她是上海人,困守在丹峰市这么多年,每次过年的时候都会觉得特别孤单。她想要我回上海,这是她二三十年来魂牵梦绕的梦想。你当初和我结婚的时候,不是不知道这些。怀孩子的时候,我母亲不是没有和你交代过,你怎么这时候反过来抱怨?”
飞燕愣住了:思齐从来没有用过这种教训的语气和她说话。“我马上要生孩子了,这是女人的鬼门关。我现在大着肚子孤单单地在家里,万一有了突然情况,我怎么办?我容易吗?”她越想越委屈,眼里噙满了泪水,朝卧室里走去。
思齐瞧着飞燕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腹部颇像一只蝌蚪的模样,完全不是当年在舞台上那个优雅的女生了,心里也有一丝失落掠过。
他懊悔自己话说得太重了,忙走上前去,一把抱着飞燕,连声道歉:“亲爱的,我在父母那里受了气,心里不舒服,所以一时说话态度不好。对不起。”
飞燕耸着肩膀,哭得更伤心了。她气呼呼地掰开思齐的手,一屁股坐在床沿垂泪,她想起单位一个同事怀孕了,公公婆婆把她宠得什么似的。中午吃食堂,她婆婆今天炖个鸡汤,明天蒸条鲜鱼送过来……她和思齐边哭边唠叨,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的是命苦。
“不说这些了。不就是一条鱼吗?我蒸着给你吃。等你今后上班了,我给你送菜,好不好?”思齐拉着飞燕的手,劝着、哄着,“都是我的错,原谅我好了,别生气了啊!”
飞燕抽回自己的手,哭声渐渐小了。
“对了,明天我就可以给你做蒸鱼,上海口味的,如何?”思齐说,“还有湖南的双椒鱼、四川的麻辣鱼、东北的红烧鳊鱼……随你点!”为了让飞燕开心,他一边伸出手指,夸张地手舞足蹈着。
“切,算了吧。”飞燕擦了擦眼泪,一撇嘴,“尽说假话糊弄我。我周二就要住院去了,你倒说给我送菜了。怎么不早说?再说了,你厨房里煮个鸡蛋都熟不了,还会做这个鱼,那个鱼?你只是会做牛皮鱼吧?”
“你别小看我了,哪天我就做个鱼给你尝尝。”他指着飞燕的肚子:“别以为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可是会做人呢!”他故意在“做”上面停顿。
“做人?”飞燕纳闷。
思齐很有成就感地说:“对呀,你看,我不是做出一条美人鱼来啦?”
飞燕破涕为笑,伸手要打他:“你打哑谜,耍流氓,还在嘲笑我体型难看。”
“不敢,不敢。”思齐投降说,“来,你打我的胸脯,让你好好出气。”
飞燕伸出粉拳,轻轻一击。思齐顺势将她的手捉住,用吻封住了她的红唇。
阿古达木第二天清早赶来,除了拎了自己的衣物,做好了常住的准备,还找来了飞燕 小时候穿过的几件线衣线裤来,说:“飞燕的这些开裆裤,都是我亲手织出来的,我一直留着了。”
“哦,好小的裤子呀。哇,还开着档,哈哈。”思齐看稀世古董似的,左看看右看看。
“快看她的鞋子,不及我一只手掌大,太好玩了。”思齐找到了飞燕小时候的一只小毛线鞋,拎在手上,笑嘻嘻嘻地说,“飞燕生下来的时候,多重呀?”
“大概六七斤吧。”阿古达木的脸上尴尬了一下,马上露出笑脸掩饰着说,“这么多年,也忘记了。”
“对了,别人结婚说要配八字。我和飞燕这些都没有配过,我都不知道飞燕是什么时辰生的。”思齐说,“不过,我和飞燕不相信这些,相爱才是最重要的。对吧?飞燕。”
“嗯。”飞燕说,“当然。对了,妈,我是什么时辰生的?”
阿古达木想起那张卡片来,边清理衣物边从容答道:“子时。”
“妈,子时几点?”飞燕津津有味地说,“有一天,街头一个算命的老头子看着我,非要追着问我的生辰,说我命里有富贵,愿意免费给我算个命。我才不信呢!我就走开了。”
“嗯。”母亲一下被问住了,在心里悄悄估摸一下时辰表,答道,“晚上十一点多。”为了证实她所说话的真实性,阿古达木画蛇添足地说:“当时大青沟里的枫叶正红,你爷爷正在外面喝酒回来。”
“我是在大青沟出生的吗?那是科尔沁草原。为什么印象中我们和爷爷一直是在昭乌达草原住。”
阿古达木自知说漏了嘴,心生悔意,暗暗自责,急忙说:“当时是游牧民族,住大帐篷,那边拉马头琴的艺人太多了,请他的人少。正好昭乌达草原有人请他,这里离市里也近一点点,爷爷就在这里定居了。”
“哦。”飞燕点点头,“老家大青沟那里还有亲戚吗?”
“爷爷是单传。几十年过去,早没有亲戚了。”阿古达木解释说。
她生怕飞燕再追问什么,站起身来,把飞燕小时候的这些东西堆放在一起,往袋子里装,依旧提到卫生间去清洗,消毒。
晚上,飞燕依旧给胎儿拉琴做胎教,思齐坐在一边认真边听边点头说:“飞燕,你马头琴拉得真好。我暗自奇怪,很多拉马头琴的是男的,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学拉马头琴呢,怪不得你爷爷是马头琴老艺人,你这是祖传呀。”
飞燕吐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辩解道:“拉马头琴的女的也有呀。林局长就和我聊过,说乌仁图雅阿姨小时候拉马头琴也拉得特别好。”
思齐好奇心起,拿过马头琴在自己手里试拨弄了几下琴弦,发出不成曲调的音,仍旧递给飞燕,问:“为什么这个上面有个马头?”
“马头琴是很神圣的!关于马头琴有一个美丽传说。”飞燕说。
“是吗?”思齐坐直身子,侧耳细听。
“好吧。”飞燕也骨碌着坐直身子,“反正这会儿我肚子太大,睡不好,那我就躺下慢慢儿和你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