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伤心欲绝,眼泪像泉水一样往外涌。
思齐安慰她,她一声不吭,只歪在枕头上,嘴唇毫无血色。思齐看得心疼不已,他看看时候不早了,端着盆子打来了飞燕喜欢的肉饼子蒸蛋、新鲜的红烧鲫鱼。飞燕草草吃了两口,把筷子放下了,依然一言不发地躺下。
思齐看着飞燕的模样,心如刀割。
他来到医生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值班医生,她正在电脑跟前录病人的病历。思齐想了想,走进去详细地向医生打听情况,将母亲的种种担心和盘托出。
一个年长的男医生灿然一笑:“保胎这事儿在医院太正常了。病人血流并不大,你们家属觉得这样影响胎儿的发育,未免担心太多了。不过,你们坚持要流产,我们也尊重你们的选择。”
思齐尴尬地站在屋子中间,用手推推自己的眼镜架。
“流产对女人身体也是一种伤害。很多人轻易选择流产,破坏了子宫,今后想要怀孩子都怀不上,这样的例子我们天天都看到呢!”年轻的女医生拿起录好的病历一边整理,一边对他说。
思齐心事沉沉地走出医生办公室。“万一生个不健康的孩子,怎么办?”母亲的想法好似不无道理,但医生的警告又让他担心飞燕的身体。他暗自思量:“且等明天主任医生上班了,我再问问。”
冬夜漫长。
思齐和衣躺在飞燕身边,怕挤着飞燕了,他一边身子在被子外面。
病房里寂静无声,昏暗的灯光,照着惨白的墙壁。鼻子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消毒水的气味。不知道过了多久,飞燕还在抽泣。思齐迷迷糊糊醒来,低低地劝慰她:“亲爱的,你先别太伤心了,哭坏了身子。孩子也许会没事的,一切看看明天医院里的主任大夫怎么说。”
飞燕冰冷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轻轻抚摸着思齐的脸,侧身睁大着眼睛看着思齐,叹息一声,郑重地说:“你妈今天说我生孩子是一个计谋,是要用孩子来束缚你的发展。”一边说着,飞燕委屈的泪又开始吧嗒吧嗒地落在枕头上。
“我妈就是爱子心切。每个女人可能一当上妈,就不够理智了。你今后也许会这样呢。”思齐劝慰道,“你别与她计较啊。生孩子是我们自己的事,我可以担当。”
飞燕心里固然被剑楠的说法吓到,但前后想想自己做孕检的情况都算好,她想着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几个月的生命了,她不忍心就此“杀死孩子”。她擦掉了眼泪,擤擤鼻子,坚定地说,“我想明白了,不管怎样,孩子我都要生下来。”
思齐轻轻抚摸着飞燕,半晌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但是妈妈说的也不无道理。”
“我觉得你妈妈还是为了你要去上海,怕我生孩子误了你们计划,所以把问题说得这样严重。”飞燕还是把自己心里的揣测小心翼翼地说了。
思齐不高兴地推开飞燕说:“你把我母亲看扁了吧?她也是衷心替我们担心哪。”
飞燕不说话,她沉默一阵,坚定地对思齐说:“愿赌服输。这样吧,孩子我是打定主意生。不管将来要面对怎样的结果,我都愿意承受,行吗?”
“飞燕,你这是何必?”思齐无可奈何,“我妈毕竟比我们长这么多,对于怀孕这些事情比我们懂……再说,她也不会想害儿子呀。”
飞燕冷笑道:“她需要你给穆家有更优秀的基因,她一直就看不上我。你们是母子,我和我肚里的孩子也十指连心,我不忍心让她因为我摔了一跤就无辜地死了。”
说完,飞燕伤心地哭起来,转身背对着思齐。
思齐烦恼极了。感觉到母亲和飞燕说的各有各的道理。而他也不知道肚里的孩子到底会是怎样的情况。
他苦恼不已,赌气说:“早知道这样,我们晚一些时候结婚就好了。”
“是呀,如果不是你向我隐瞒了你母亲的坚决反对,我敢高攀你这样的家庭吗?也许我早就该认清我在你们家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飞燕在黑暗里独自啜泣。
“飞燕,我们到底是怎么啦?难道爱情真的要被这些事情消磨掉吗?”思齐无力地将手放下,摸索着起床,窝在陪人床了睡了一宿。
飞燕心里戚戚然,她看着窗外的寒月光,喃喃自语:“我们相爱,竟是一种彻底的错误。”
“你想怎么样?后悔和我结婚吗?”思齐打着寒颤问。
“我们——离婚吧。”飞燕冲动地脱口而出。
“你!飞燕,你说离婚这两个字的时候真残酷。”思齐说着,眼泪从镜片后跌落下来。
飞燕感到话已经不便收回,梗着脖子说:“孩子在我肚子里,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流产的了。今后生下来了,是男孩也好,女孩也好,是健康也好,残疾也好,他都会是我的儿子,我会好好爱他,好好抚养他长大。我今后怎么过都行。”
“你曾经说过要相爱到老。”思齐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该爱你。”飞燕哭着。想想未出世的孩子,她的心,更像是被尖刀刺中了一般。她颓然倒在床头,头发散乱,悲伤的呜咽让思齐的心脏一阵阵紧缩。
“不说了,不说这些了。”思齐再也受不了了,起身一把抱住飞燕,俩人抱头痛哭。一高一低的压抑的哭声惊动了走廊里巡班的护士。
护士在门口听了听,敲门进来。
思齐擦干泪,站起来。护士说:“病人需要保胎,医生应该和你们说了,注意孕妇的情绪,切忌激动。”
“好的, 谢谢。”思齐说。
飞燕和思齐都止住了眼泪。
“我累了,你去那张床上睡吧。”飞燕说。
思齐不肯:“不,我不会同意和你分手的,你这么在意这个孩子,那咱们生下来好了,行吗?妈妈这边,我来对付。”
“你对付?背着骂名的可是我。”飞燕说,“你和我分了吧。你也许以后会遇到更适合你的爱人。”说完,她转身朝着墙壁。
“你真是胡说八道。”思齐在陪床上躺下,黑暗里对着飞燕,气呼呼地说,“我知道你在我这里受了委屈,想要逃离了。说什么要和我一起面对生活的所有的困难!你当初和我的誓言,都是假的?”
“对,都是假的。”飞燕头也不回,赌气地说,“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像是一曲高音,冷不丁到了半空中突然呼啦啦生硬地拽了下来,跌落在现实里。病房里冷场了。思齐被她冷冰冰的话,浇了个透心凉。
思齐独自神伤,这些日子里,他真心感到有些累了。黑暗里,他感叹道:“你什么时候理解过我?”
“也没有人理解过我。”飞燕说。
“没有回旋的余地啦?”思齐问。
“没有。”
“你想好了孩子生了以后,你怎么办?怎么面对同事面对你父母?”思齐问。
“没有关系。我有了我的孩子,足矣。今后他会陪着我度过一生。”飞燕说,“我回去和我父母住,我会告诉他们我受的委屈,她们会理解我的,最终也会接受这个孩子的。”
“你理智考虑清楚啦?”思齐从床上坐起。
“想好了。”飞燕说。
“好——算你狠。”思齐狠狠地躺下,钢丝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爱情不过如此,以前是我把它想得太美好了。”
两人翻过身,彼此背对着,直到天亮,再没有说一句话。
清晨,医院的走道里开始热闹起来。幼儿打针的啼哭声,家长的呵护声,医生护士查房的叮嘱声,杂乱的脚步声……
飞燕醒来,看着另外一张床上的思齐,回忆起昨日之事,心凄凄然。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早起的太阳挂在蓝如绸缎的天幕上,照射着雪地上闪闪发光。陡然之间也呼啦啦地将病房里照亮了。
昨夜的阴霾似乎被阳光突然驱散。
屋檐上的冰雪开始融化,窗前一棵玉兰树杈里的雪融了,一大块一大块的雪掉了下来。雪水叮咚叮咚,响成一片。飞燕回头看看思齐,他睡得像个孩子。
飞燕披好衣服,到卫生间看看,只有一个小小的红点了。她摸摸自己的腹部,隐约隆起的肚皮下,她似乎感受到了生命的跳动。她双手合十,悄悄祈祷:“我的好宝宝,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健健康康的。”
突然,她感觉到自己肚皮右侧动了一下。飞燕惊喜地抚摸着他,低声温柔地与宝宝对话:“宝宝,妈妈爱你。”
飞燕返身站在思齐床前,默默地看着他:一只手放在被子外面,枕着自己的后脑勺。脸上的冷傲隐约可见,眉间锁着一个大大的“川”字,胡子一夜之间把下巴脸颊占满了。
她心疼地俯下身子,看着他,噙着泪深情地吻他:“我懂你的委屈。我爱你,所以我更要好好保护好我们爱的结晶。”
思齐猛然从睡梦中醒来,看到了俯身在他上面的飞燕,俩人双目对视刹那,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