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一天的早上,上海西门大街的小巷子里,罗伯特像往常一样打开了木门,朝巷子头看了看,春雨连绵的,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他看着巷子石砖缝里长出的嫩草儿,喃喃自语:“丹峰市的草原,这会儿该由黄转绿了。”
“当年逃离丹峰市要回上海,阴差阳错读书之后在美国成了农场主。现在回国了,我还是想种点什么才踏实。我其实就是一个当农民的命。”罗伯特自言自语。
他习惯性地看看门口的信箱,里面除了几封来自银行的公函,一张政府拆迁宣传信,还有几张广告涵,啥也没有。
喝过一杯咖啡,吃了两块面包,罗伯特拆开银行涵,是自己的美元账户问题需要处理。拆开政府拆迁办的信函,是通知他还过三天,巨型推土机就要进来了,至于拆迁补偿的事情,如果还有不满意之处,敬请他再与工作人员联系协商。他摇摇头,看了看日历,只有三十天了!这个信箱只有最后三十天的工作期了!
他坐在沙发上打开匣子,从里面拿住一个发黄的信封,再小心拿出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里还在襁褓中的婴儿睡得很好。他拿着放大镜,仔细地看了看,不一会儿陷入遐想之中。
这天,黑得不算早。罗伯特关门之前,照旧打开信箱察看,这是他一到上海,就有的习惯。
信箱里,出人意料地有一封来自北京的信。封面上的字仿佛认识,又仿佛不认识。他抱着希望,但马上又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用手捏一捏,里面硬硬的:“哪家广告公司?”罗伯特自言自语。他坐下,拿着剪刀慢慢儿剪开信的封口。
他稳了稳神,抽出来一看,是一对“姐妹花”!那年长一点的,浓黑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鼻翼上一颗小痣。没错!就是她!罗伯特激动不已。仔细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又拿出匣子里的那张襁褓里的照片,对照着那年轻的女子看看,喃喃自语地说:“我女儿已经二十九岁了!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呀!”说着,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他目光停留在他心爱的女人身上——整整二十九年的分离!他到过大城市,去过大洋洲的彼岸,但是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女人!命运的推手居然让他有生之年能再与她联系上!
感谢上帝!他并不信教,但是,此时,唯有如此,才能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
走过那么多的路,看过那么多风景,经历过那么多的事,还是觉得昭乌达草原的那个女子深深地牵动着自己的心。
他想听听她的声音!可她能原谅自己吗?二十九年过去了!他拿起电话,又不敢拨打,放下。良久,他提笔写了一封回信,约着六月底上北京。
这个月里,罗伯特忙着拆迁屋子,搬家在即,他恰好访到了海边有一户人家外国朋友要回国,别墅出售,价格合适。房子面对大海,二百来平方的草地似乎勉强满足了罗伯特在上海这个地方种点菜的农民的梦想。
罗伯特只看过一次,就将房子交易下来了。等着主人搬走,将卫生打扫消毒之后,他便搬了进去。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个茶几上的小木匣子全部搬离放入自己的汽车里的时候,身后传出了一声巨响——推土机开了进去,门口的那个邮箱,“哐当”一声,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罗伯特将东西在上海别墅里基本安排妥当,将那个匣子顺手放在别墅大厅的钢琴上。然后匆匆来到了北京。颤颤巍巍地拨通了乌仁图雅的电话。一阵沉默之后,他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约着在幽静的茶座里,见了一面,两面……
与此同时,思齐在上海定了一套房子精装修的房子的首付。他拿着新房的钥匙,站在三十层的新房里,迎着海风,他想起了和飞燕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他曾搂着她一起看着城市外的灯火!现在,他只想着去见他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他要告诉她,他不是一个只靠着父母养活的人!他有能力爱她!保护她!养这个家!她身上穿任何鞋子、衣服、背什么包,都无所谓了——他亲眼看到过美国回来的农场主住在那么窄小的屋子里,他对名牌的热衷也消除了。是的,生活不需要装腔作势了!
“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飞燕和我结婚!只有这个傻姑娘才会这样!现在,我终于有房子了!我要让她和我一起来亲自将房子的每一处装饰好。”思齐热泪盈眶,思维混乱,“我和飞燕在那达慕上见第一面,整整12年了!”
看看日历,马上就是婉兮生日了。律师事务所的业务繁忙,他连夜加班,赶着在婉兮生日的前一天——星期六傍晚时分回到了家里。
长青小区,花草茂盛,透着生机勃勃的绿。他走进屋子,里面一如既往的整洁。剑楠和铁钢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电视,茶几上还有许多水果。
“爸、妈,家里来客啦?”思齐问。
“飞燕刚走,她把你屋里的床铺整理了一遍。”剑楠说。
“其实不用,我自己会的。”思齐说着,走进了自己卧室,屋里,飞燕的气息似乎还在。
钢琴上,婉兮的毛绒玩具还在。思齐想起了飞燕挺着大肚子,和他在出租屋里的情景,想起了她在产房里挣扎的情景,想起了她折叠尿布的情形,想起了她将嫁妆的钱给他去买汽车的情形。
“我真该死。”思齐说着,打算第二天要在婉兮的生日这天——她的苦难日那天,真诚地道声:“你辛苦了。”
他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回来得匆忙,没有准备给婉兮的生日礼物。他站在客厅里,摸着脑袋:“怎么办?婉兮一定会失望。”
“就是,不给我们买东西,我们不计较你,不给婉兮买生日礼物可不行。还得给飞燕准备点东西,离婚了,她毕竟是婉兮的母亲。”剑楠说,“现在还早,去步行街转转吧,有些店铺还开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