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的日子恢复了正常，白天上班，傍晚陪伴婉兮，晚上去娱乐公司拉琴，深夜回去。
不久，乌仁图雅真的驱车从北京过来了。
林局长带着她在市里吃了一顿饭，随意转了转，乌仁图雅迫不急待地要上草原去。
林业局春季工作很紧张，林局长只好表示抱歉，让飞燕单独作陪：“不好意思呀，我只能安排一个人陪你。公干，没办法的事。”
乌仁图雅笑眯眯地说：“一个就够，一个就够。”
飞燕忐忑不安地上了乌仁图雅的小车，坐在副驾驶座上给乌仁引路。乌仁心情激动，倒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飞燕是晚辈，看着乌仁图雅的公司那么大，心里存有敬畏，拘谨着不好意思开口随便说话。
汽车冒着蒙蒙的细雨，直驱昭乌达草原。茫茫的草原，远远近近都是一片浅绿，各色的小花在草原间开放。
到了苏德爷爷的屋门前，乌仁图雅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狂跳不已的心。下车从后备箱里拎出一大袋早就在王府井大街买的礼物和同仁堂买来的补品。
飞燕在一旁不知所措：“阿姨，您这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我们家没啥东西送给您。”
“没什么没什么，这都是我家里的一点东西，也没有特意去买，你们别当作一回事。再说，我来老爷子家，给老爷子添了麻烦嘛。”乌仁图雅说着，递给了苏德爷爷。
苏德爷爷身子不大灵活地下炕，挪移了几次后，终于下地来。听了飞燕的介绍，忙说：“哎呀，北京来的呀，还给你帮忙找过工作呀。贵客贵客！飞燕，你赶紧去集市上买些最好的新鲜羊蝎子回来，顺便叫邻居柳二婶、孙三娘过来帮帮忙，包些最好的蘑菇饺子吃。”
“好咧。”飞燕得令，给乌仁图雅沏茶，拿布将炕头的灰尘擦拭干净，招呼她坐炕上歇着，“您开车也累了，歇会儿。”说完，转身出去忙着备菜了。
苏德爷爷腿脚有点不太灵便，趿着鞋子顶着伞走到院子里，拿着铁锹上地里去挖些蒜台来，一会儿做新鲜的蒜蓉，煮出一大锅羊蝎子肉蘸酱吃。
乌仁图雅在炕上坐着，看到炕上挂着两把琴，一眼认出是自己的马头琴。她颤抖着手悄悄地将琴取了下来，一看，琴头后面，正有刻过的“乌仁”两字。
她的手颤抖得几近痉挛，悄悄儿仍旧将琴放回墙上。
墙上挂着不少旧照片。乌仁图雅凑近一看，很快就看到了那张襁褓里的照片。当时一共冲洗了四张，一张在父母的老家早没了，一张在自己的钱夹里，还有一张寄往了上海。
苏德爷爷原来是将这张照片随身放了很多年，后来逐渐老去，动作迟缓，揣在蒙古袍里的照片经常掉到地上，害得满屋子好找。
等飞燕结婚生了孩子，苏德爷爷似乎放下心来了，趁着放飞燕和思齐的结婚照的时候，一起让邻居帮忙把这张小照片也放入了相框里了。
乌仁图雅已经确信无疑，眼前的这户人家就是收养自己女儿的人家。她热烈盈眶，站在镜框前，打量着镜框里的这一家，朝着镜子里的苏海阿古达木深深地鞠了一躬。
正在看着飞燕和思齐的结婚照，突然，飞燕从外面进来了。她看到了乌仁图雅看着自己和思齐的结婚照发呆，尴尬不已，脸红着说：“阿姨，您坐着喝茶。”
乌仁图雅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生怕飞燕看出什么端倪。忙说：“飞燕，这草原上我很久没有来过了。觉得十分亲切，我到前面草甸子里转转去，一会儿就回，行吗？”
“好呀，好呀。”飞燕正是为屋子简陋，拿不出什么东西招待感到拘谨不已。递了一把伞给她，“路上您小心别淋湿了。记得回来吃饭，羊蝎子汤要趁热吃的。”
苏德老人还撅着屁股在菜园子里挖蒜薹，叮嘱乌仁图雅小心路滑。她撑着伞，顺着小路，独自冒着蒙蒙的细雨上了坡又下了坡。
四周没有一个人，远处几只羊儿、马驹在移动。一切都那么熟悉！更远处的阴山山脉，雪白的山顶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乌仁图雅对着山脉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我的女儿！”
良久，她擦掉眼泪，拿出镜子，将自己的妆容补好，边踱步边细细思量着：“飞燕的父母尚在，万万不可惊扰呀。”她克制住自己的激动和狂喜，回到了屋子里，飞燕已经操作出了一大锅香喷喷的羊蝎子，就着简单的蔬菜，乌仁图雅觉得这是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只是眼前的女儿，不能相认呀！她喉咙哽咽，埋头吃饭吃菜掩饰自己澎湃的心绪。
苏德老人视力和听力都不大好了，记忆力尚还不错。他大声地讲起自己年轻时候卖艺的情景，他说的很多地名，乌仁图雅都很熟悉。有一两次，他甚至还提到了与她的父亲合作。乌仁图雅听得心跳加速，依稀地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她想和飞燕更多的时间相处在一起，但是又害怕自己会露出破绽，前后权衡，想想来日方长。遂和苏德爷爷告辞。
飞燕看着乌仁图雅要提前结束行程，像犯了错似的说：“阿姨，是不是没有招待好您，您觉得吃着不习惯了？”
“怎么会？怎么会？”乌仁图雅从方向盘上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握住飞燕的手，“很好，很喜欢，我公司还有点急事。找个不忙的时候，一定会抽空再来，顺便去拜访你父母的。”
飞燕这才稍微安下心来送乌仁图雅回丹峰市再赶回北京。途中，飞燕惴惴不安中，更加不好意思和乌仁图雅提及让她先供货再收款的事来。
乌仁图雅告别飞燕，开车上了高速。她一路悲喜交加。喜的是终于找到了女儿！悲的是，她与女儿已经面对面，却无法相认。看着苏德的屋子，看着飞燕永远的牛仔裤搭配旧T恤，她能猜测到飞燕的境况并不如人意。但自己该怎么做呢？
高速路上的树木迅速朝后退去。这个大的难题，困扰着乌仁图雅。
飞燕照常上班。四月中旬的一天，飞燕在市里的一条主要街道施工回来，林局长来到了她办公室：“飞燕，工作上你的这认真劲，我很欣赏你。”
飞燕腼腆地笑了。
“你好好再努力两年，到时候提拔你当园林科的科长，大家都会无话可说。”林局长说。
“林局长，我其实只是喜欢栽种花花草草，其他的没有关系。”飞燕羞涩地说。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有这个能力，带着大家一起做得更好，这是应该有的提拔。”林局长说着，脸色突然又变得严肃郑重起来，“不过，我在内部会议上提到过几次，有人说你在娱乐公司兼职拉琴？应该不是真的吧？”
飞燕低下头，脸涨得通红，半晌抬起头说：“林阿姨，是真的。”话没有说完，飞燕眼里噙满了泪，羞愧难当地看着地上，两只手不安地搓着手里的笔。
“竟然是真的？”林局长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沉吟一会，她语重心长地说，“尽管有着乌仁图雅阿姨这层关系，但这是事业单位，是不行的。有些事我过于偏袒，必将引起公愤。你是有公职的，而且那些场所，总归不大好吧？还有人说你如果不去施工场地，就在单位办公室打瞌睡，这点让我怎么在单位替你说话？”
飞燕强忍着的眼泪掉了下来。良久，她说：“林阿姨，我目前正处在困境，我父母身体不好，婉兮的学费等着交。我和娱乐公司的签约到四月底截止，如果违反合同，我付不起违约费。您看这样行吗？”
“哎！那好吧，只是千万别太过火了。如果能尽早结束就结束，以免让我在单位上都难以做人哪。”林局长叹息一声，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