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飞燕绞尽脑汁,想来想去,记得自己和思齐说过 ,秦天对自己有好感。不防就拿这个人当幌子,让他信以为真,从此死了心!她哭了好几回,不善撒谎的她很难把理由编得符合逻辑,她将信写了撕,撕了写。最后她想着思齐在上海早已心有所属,心一横,牙一咬,笔在信纸上狂舞,然后将简单的信放入了邮筒里。
“这段日子,秦天组织同学聚会,我也去了,挺好玩的,对他也有重新的认识。过去,我只是崇拜你学霸的光环,我们不合适,就这样分手吧。”穆思齐细读着飞燕的分手信,气得将信撕成了碎片。
他被苏飞燕的分手理由彻底地击败了。
桌子上、地上的碎片是他碎了的心。
“我如此爱她,我们说了要永远在一起,她却和那个可恶的秦天暧昧不清!”思齐痛苦不堪,他想要当面质问苏飞燕:你在石林里说过你爱我,为什么要欺骗我?
他沮丧地怀疑人生:“难道世间的爱,竟是这么丑陋?我爱着她,为她还与这种我瞧不起的人打了一架,她倒和他混到了一起,去参加他组织的聚会!我在大伙儿心里成了什么啦?我就是个小丑!!!”他拿着苏飞燕那达慕会上的照片看了又看,气得想把照片撕掉。
他看着苏飞燕的眼睛,恨不得此时当面将照片退还给她,并亲口告诉她:“你美丽的外表之下,有一颗比狼还狠毒的心。”他气愤难平,想着以后总会有机会见面,他一定留着这张照片当面退给她。他想着,将照片夹在书柜最里面的一个本子里。啪嗒一声合上。
“我与父母抗争,坚决地相信爱情。可爱情却出卖了我。”他郁闷的心情,无法排解。双手将头发搓得一团糟。过去的每一个回忆,此时都如一根根钢刺,直扎心脏。
“我曾经设想的和她的美好,永远不会再有了。”他坐在琴凳上,疯狂地弹奏,发泄着他内心的失恋的悲愤。
剑楠装着毫不知情的样子不过问,一如既往地给思齐端来水果,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的生活。
过了几天,如大病初愈似的穆思齐走出房间,问剑楠:“妈,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开学?”
“估计要到九月份。要不先去上海外婆家里玩几天吧。”剑楠不动声色地说。
“行。随您怎么安排。”思齐说。
剑楠如愿以偿地笑了,不再软禁思齐,开始精心安排出行。
天空下着毛毛细雨,丹峰市带着秋的凉意。思齐穿着一件薄t恤,一条短裤上昭乌达商城采购。他的眼睛忍不住往“苏家的对夹铺”里瞧。店铺里,阿古达木在忙碌着。思齐很想进去问问飞燕的情况,但一想起她信里毅然决然的分手理由,白纸黑字刻在了他脑袋里,他就再也没有勇气走近半步。
“她的心比六月的天变得还快。我害怕被别人嘲笑我懦弱,甘心冒险被蛇咬,自以为是为着爱情,是英雄。我在秦天眼里,是多么可笑的小丑呀。飞燕,她这时候该和秦天在一起谈笑吧。”思齐想着,只觉得胸口疼痛,逃也似的绕道走了。
飞燕前些日子穿着围裙给母亲帮忙送货到邻家,出来在店门口倒真的遇到过一次秦天。
秦天和几个打扮时尚的女孩子们一起哄笑着走过去,看到了苏飞燕,打了个响指说:“哟,咱们学校的校花哪,怎么没有和那个小白脸在一起哪?我倒要看看,今后我和他谁会混得好!到时候过几年,让你好好后悔去。”
飞燕气得脸发紫,一句话也不搭讪转身就走。
”你瞧她那模样,还自以为国色添香呢!她比得过你们中的哪一个?发育不全的瘦猴子!“
那堆男的女的嬉笑着说:“就是,就是!”
“秦哥不会看上这样的厨娘吧?”一个尖锐的女声说。
一阵刺耳的哈哈大笑响起。
“她是那书呆子的女朋友。哈哈,我和那书呆子打过一架,被我踢得屁滚尿流……”秦天一行说着走远去了。
飞燕想起往事,她眼里噙着眼泪,后悔捏造的一个思齐利剑穿心的分手理由。
飞燕比任何时候都更想思齐。但回想剑楠找她谈话的内容,她又觉得自己非如此不可——一剂猛药,才能让彼此清醒。“叫我怎么办呢?”飞燕悄悄地哭过一回又一回。
苏海心情也不大好,常常在家唉声叹气:“只怪爸爸没有用,我们家穷,又没有权势。”
飞燕眼睛红了一圈,反过来劝父亲说:“爸,不属于我的,我不会强求。”阿古达木心疼女儿,安排飞燕去乡下爷爷家小住一段时间,等着开学再回。
飞燕背着几本书,几件衣服,赶到了汽车站。挥别母亲坐上了去昭乌达草原土城子的汽车,她目光呆滞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闪过。
车窗外飞掠过一块块葵花地、花生地、甘蔗地……每块地中间有窄小的小沟隔开,使每一种作物都像一块块长地毯,织向了无穷的天际。土地乍一看,平整地连成了片,仔细一看,也有高有低,似乎是大海上起伏的波浪一般。田地间,有农民戴着斗笠,为了防止强的紫外线,她们在帽子里隔了一条汗巾,将脸遮住了,看着像是阿拉伯人似的。一阵风吹来,各色斗笠淹没在绿浪里了。
车里飞燕沉默不语,回乡的旅客却闹哄哄一片。可爱情的惊天骇浪将她淹没,世界却依然云淡风轻。“他各方面都比我优秀,让他忘记我,将来遇到更好的女孩。至于我这些难熬的日子,终究会要过去的。”飞燕想着想着,眼泪又浮起一层雾气。
下车,靠近家了,闻着空气中熟悉的气息,她心里似乎踏实了一点。她想起一位文学家说的:“家乡的空气包治百病。”她自言自语道:“希望我在我的昭乌达草原,重新找回以前的自己,就像当初没有遇到他一样。”
她掀开门帘走进爷爷屋子里。
爷爷不在家。简陋的灶台里,没有充分燃烧的高粱杆冒着烟,西侧屋角,堆放着坛坛罐罐,飞燕小时候睡过的炕上积满了灰尘。东边爷爷一张大炕占了三分之一的屋子,炕头堆放着几床冬被,炕中间放着一个小小的炕桌。爷爷一个人,已经习惯了常年累月盘腿在炕桌上吃饭。
飞燕口渴了,看到墙角笨重的木头箱子上,放着爷爷的大茶水缸。丹峰市地下水盐碱重,杯底有一层厚厚的白色的粉末状的沉淀物。
飞燕里里外外清洗完水缸,喝几口凉水,动手将屋子打扫干净。坐在炕头等着爷爷回来。
她一眼看到爷爷炕的上方墙壁上,依然挂着两把马头琴。一把北方色木做的琴,是爷爷经常拉的。旁边还有一把南方色木做的马头琴。飞燕记得小时候,她为了这把南方色木做的马头琴,挨过爷爷的训斥。记忆中,那是爷爷唯一一次对她大发脾气。
忘事历历在目——
那年她大概四、五岁,那是个雨水很多的春天,爷爷在门前拉着马头琴。
苏飞燕在一旁听着听着,淘气地拉过弓,在马尾琴弦上划拉一下,发出悦耳的声音:“爷爷,我要再听你讲马头琴的故事。”
“我的小祖宗哪,小心别把琴弄坏了,北方色木做的,很珍贵。爷爷这就讲故事。”苏德爷爷给苏飞燕讲起了马头琴的传说——
月亮湖边的牧羊少年苏和,拾到的一匹小白马驹,精心地喂养。这匹马,是天上的美丽仙女变成的。苏和与白马相依为命,一天,听说王爷要选一个最佳骑手做女婿,苏和骑着白马得了第一。王爷见苏和是个穷小子,把苏和五花大绑送回家,并抢走了小白马。小白马愤愤不平,趁着王爷上马的时候,将王爷摔伤,然后奔跑着回来找自己的主人。王爷命人追杀,小白马受了严重的箭伤死去。苏和抚着白骏马泪如泉涌,整天无精打采。有一天,白骏马托梦给苏和:用我的皮、骨、鬃做一把琴,让我永远陪伴着你。于是,苏和就按照白骏马的模样,雕刻了一个马头,并取名叫“马头琴”。
“爷爷,小马驹在王爷家生活,为什么要去找以前的主人?”苏飞燕童稚地问。
“为了报答苏和的救命之恩。”苏德爷爷摸着胡须笑眯眯地说,“你看着琴头,雕刻成马头的样子,是镇压邪魔的神物。”
苏飞燕歪着脑袋,再问:“什么是神物?”
“就是人在做好事,或者坏事,它都可以看到。”苏德爷爷解释。
“哦,知道啦。”说着,小小的苏飞燕拿着琴,学着爷爷的样子拨弄起来。
“来,飞燕,爷爷教你。”苏德开始教苏飞燕拉起了马头琴,苏飞燕听了一会儿,转身到炕头的一个木箱子里翻出另一把马头琴,费力地抱着琴过来说:“爷爷,你拉这一把,我拉那一把。”
“苏飞燕!谁让你去动这把马头琴?快给爷爷放回原处。”苏德爷爷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为什么?一人一把琴不好吗?”飞燕嗲嗲地撒娇。
“没有为什么。今后,没有爷爷的允许,谁也不许动。”苏德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可怕,“爷爷警告你,你再动一次那把琴,爷爷可生大气,不要你啦。”
“哇——”小小的飞燕没有看到过爷爷生这么大的气,大声哭起来。屋檐下的雨滴滴答答,飞燕的眼泪哗啦哗啦。
“好啦好啦,爷爷不该生这么大气。听话,等爷爷老得不能动了,再把这把琴给你。”苏德眼睛也红了,暗暗责怪自己对这把琴讳莫如深,以至于吓着了孩子。
“我喜欢这把琴,我在箱子里找着玩过好几回了。”苏飞燕任性地说。
“那好,我把琴挂在炕头的墙壁上,与爷爷的琴放到一起,你看看就好,好吗?”苏德爷爷生怕飞燕再去翻出别的东西来,赶紧想出这个主意,“等你正式拜师学琴的时候,爷爷一定买一把最好的马头琴送给你,行吗?”
“好。”苏飞燕破涕为笑。苏德爷爷起身将琴挂到了更高处,给了飞燕几颗糖。爷爷独自在炕头拉起了马头琴,飞燕听了摇头:“爷爷的琴不好听,像是天在哭泣的声音。”爷爷不拉了,一把搂住飞燕。
从此,飞燕再也不敢摸这把南方色木做的马头琴。
飞燕看看院子里,爷爷没有回来,她悄悄拿起这把南方色木制作的马头琴,上面已经落满了一些灰尘。飞燕仔细地瞧了瞧,除了琴头上有一个模糊的刻痕,飞燕看不出这把琴有什么特别。遂将琴重新挂上墙壁。
刚把琴放好,爷爷就回来了。
看着飞燕摆在炕桌上的热饭菜,收拾干净的屋子,爷爷满是皱纹的脸笑了。
飞燕也笑了。
飞燕在爷爷家每天看看书,做点家务事,黄昏的时候,偶尔骑着马去草原深处转转。
渐渐地,飞燕心里获得了一些平静。
一天,天下着雨,迷迷茫茫一片的雨幕在草原里移动。飞燕坐在爷爷炕上,膝盖上放着一本书,眼睛却追随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
爷爷闲不住,拉起马头琴。悠长的蒙古长调,饱含着岁月的沧桑。
飞燕凝神听着。爷爷拉完琴,将马头琴仍然挂回原处,与另一把马头琴并排在一起。飞燕想起了小时候为了这把琴被爷爷挨骂的事来。忍不住好奇地问:“爷爷,那一把马头琴是奶奶生前用过的吗?”
“傻瓜,你奶奶不会拉马头琴,那达幕大会上她被我的琴声迷住才嫁给我的。”
“那把琴是谁的?您为什么从来不拉?”飞燕执着地问。
“嗯……一个朋友送的。”爷爷吞吞吐吐地,看了看出落得如芙蓉花的飞燕,补充说,“以后也许会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