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有三怪,墨烛、血婚、鬼见愁。
宁水心便是人们口中的怪医鬼见愁,他治病无方,全凭诊断当下立等取药,且仅此一帖,再想多要都没有的,不过,几乎是一帖见效,根本无需第二帖。
而且,鬼见愁的规矩还很多,比如说百姓分文不取、富人非万金不治,上门求医者必脱去鞋袜打赤脚方能进得医堂,否则休想进得医馆半步。
还有,他的医馆开不开门皆要看他的心情如何而定,遇节日不开,每逢初一、十五不开,酒没喝够不开,木白小姐的生日不开。
一直到三年前鬼见愁的大弟子宁重楼出了师,这医馆才每日正常开门,就由宁重楼独立坐堂,鬼见愁依旧有一日没一日地散漫。
不过,必有一天医馆是绝然不会开门的,那便是每年的十二月初二日,也就是木白小姐娘亲的祭日。
饶是规矩如此之多,上门来求医的人依然是络绎不绝,百姓更是将他视为神医一般,只要得了他一帖药,就算牛头马面也要放人归阳,“鬼见愁”的名号便由此而来。
谁也没有想到,即便是连鬼见了都要给七分面子的宁家,也没能够逃出沙女的魔爪,竟然将宁水心的爱女木白小姐掳了去。
由于刘一刀与鬼见愁有一些渊源,一听到木白小姐被掳,就着急着要赶到城里宁家来看一看。
“不如将军也一起去趟宁家吧?平日里八抬大轿也请不来鬼见愁的,何不乘此机会让他给将军疗一疗伤毒?”
无梦无药一听这话,立马配合着刘一刀一个劲地撺掇着赵错一起去宁家,这样一来,秦开泰却急得直跳脚,哭丧着一张脸。
“赵将军,您可不能够厚此薄彼呀,再说,宁家小姐已经被掳了,再去也无济于事,还是多费心保护下官小女,下官当结草衔环……”
无梦煞是可恼:“行了行了,休要啰嗦,就知道你自家小姐性命要紧。”
副将周涧上前来说道:“这样吧,不如就兵分两路好了,我与无梦领军同往县衙保护县太爷小姐,无药陪同将军、刘军医一同前往宁府。将军看可行否?”
赵错稍一思索,点了点头,说:“为了不让人落下‘厚此薄彼’的话柄,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秦开泰没有请到赵错亲自前往县衙,但一个副将加上将军的贴身侍从无梦一同前往,也算是阵容强大了,因此没敢再啰嗦,抖起一身的肉头前开路去了。
无药牵来一匹大马在锦心面前,锦心愣住了。
“这……”虽然自小跟着捕头大哥们舞枪弄棒的,却只学会了个四不象的“绵绵掌”,对于骑马这事儿根本就是一窍不通,连上马都不知道该怎么上,叫她如何骑着马进城?
可这里是军营,除了马,没有其余可代步的工具了。
只得面红耳赤地求救似地抬眼望着已经登上了一匹枣红大马的赵错。
赵错默默地伸出一只手掌来。
锦心望着那只结着厚茧的宽大手掌,犹豫了一下。
无药摸着后脑勺瞧着她憨憨地笑,刘一刀摸着胡子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而已经上马开拔的无梦这时忽地勒马回头,盯住了锦心的脸。
锦心知道,那只手掌不会停留太久,容不得她再犹豫下去。
眼看着那只手掌就要收起,她一着急呼地伸出手去。
当她触碰到他的指尖时,那只手掌立即握住了她的小手,一拉一提便将她稳稳置于马背上,缰绳一紧,她便整个人都在他的怀抱之中。
“天牛,走。”枣红大马踏了踏蹄子,摇了摇尾巴,象是知道主人有伤似的,并不大力奔跑。
“将军悠着点,小心拉扯到伤口哦。”刘一刀呵呵笑着丢下一句调侃随即也上了马。
赵错那使力一提,确实拉扯到了后背上的伤口,他咬了咬牙,没有吭声,连眉头也不肯皱一下,只是骑马的速度变得很慢。
无药跟在后面,笑得更欢了。
只有无梦面无表情,将手中马鞭狠狠一挥,策马飞驰。
锦心一动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出,赵错不言她更不敢语,只静静地象只小猫似地蜷缩于他的怀抱之中。
这是第二次与赵错同骑一匹马了,上一次由于情势危急,一路只听得追兵翎啸,未来得及胡思乱想,而这一次则完全不同,窝在那宽大的怀里,暖暖的,还有那胸膛里强有力的心跳,都令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震颤不已。
锦心的心中暗暗地懊恼,不论他是马夫还是大将军,为什么看起来都占着上风,而自己在他的面前,总是心慌意乱的?
马夫的脸黑乎乎的,大将军的脸明净透亮,在锦心的眼中,却都一样的令她在一瞥之下心中狂跳不已,用了十二分的定力,才能保持着沉稳和端庄的气势。
从军营到燕城,大约二十里地,骑马也就一盏茶的功夫,锦心孩子气地盼着这一段距离可以无限地延长,永远走不到城里该有多好。
不过,一进城门,赵错即下了马,很自然而然地,将锦心一抱从马背上放到了地上。
无药与刘一刀也陆续下得马来。
这是虎威军一直奉行的一条铁的规矩,没有特殊状况绝不允许在城中驰马,以免百姓躲避不及而造成伤害,赵大将军也不例外。
而城中百姓也深知这一点,往往见到牵着马在城中慢行的,就知道是虎威军人,都会点个头或施个礼。
虎威军乃赵老将军亲师,跟随老将军南征北战多年,赵错也是自小在军中磨练,军纪严明,驻兵城外从未有过扰民之事发生,与太守驻兵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一切在百姓心中都是透亮的。
然而今日这一路行来,却咸少人关注他们,人们结群成伙的往县衙门前赶,赵错一行人便也混在人群之中一同行走。
由于城中还有太守驻兵,赵错担心自己的身份不便在城中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进城之前便换了一身普通士兵的盔衣,因此百姓多不认得。
这燕城的格局分为东西两城,太守常年驻兵于西城,虎威军则转战幽云各州,近年在燕城逗留的时间较多,一般驻扎于东城外二十里地。
县衙则位于燕城中心地带。
虽说左右两军防护是为最繁华最安全的地带,却也让县官秦开泰寝食难安。因为,他自知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而两军来头都不小。
太守张顺是宫中甚是得宠的静妃之兄,靠山了得,不可一世惯了的,他的驻兵在城中更是飞扬跋扈,无人敢管。
常有驻军在城中酗酒闹事打打杀杀,县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敢过问。
而赵错乃出生于世代将门,又是当今圣上之义弟,也是不可以随便得罪的。
只是他素来严于律己,且治军十分严谨,虎威军从不无故生事,但也不是好惹的,曾有驻军惹急了虎威军人,被打得满地找牙,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二者各自拥兵,从不来往,甚至虎威军受困之时,太守也未曾出兵增援,因此两军之间的嫌隙也越来越深。
这秦开泰靠着两方大军守家卫土的,平日里谁都不敢惹,夹起尾巴猫在城中倒也相安无事。
唯一恼人的便是沙女时常为祸,三年来已经被掳去了数十人之多,至今没有捉到沙女的半根毫毛,因此百姓怨声载道。
如今,沙女直接朝县太爷家下手了,不能不叫百姓们试目以待。
“这回,县太爷该下狠劲捉拿沙女了吧?”
“县太爷下狠劲有啥用?我看还得看虎威军的能耐。如今辽军已退,赵大将军可以腾出手来替咱们剪除沙女之患了。”
人群边走边议论,贺锦心忍不住抬眼偷望了一眼赵错,只见那张眉眼棱角分明的脸庞毫无表情,只有那微微上翘的双唇轻轻一抿,表示他听到了人们的谈话而已。
“老弟此言差矣,正因为辽军已退,我等燕城百姓才更是大难临头了。”这时一位年纪稍长之人,突然发出惊人之语。
众人哗然,纷纷追问:“此话怎讲?”
老者见众人关注他,现出一些得意之色,抚着短须,神秘作声:“众位可想一想,辽军退去,边城暂无战可打,且城中自有太守驻兵,虎威军怎么可能继续留守城外挨饥受冻的?依老朽看来,再过个二、三日,最多不超过十日,这虎威军就该开拔回朝复命去了,赵大将军又怎么可能留在这里为我等出力捉沙女除祸患?”
众人皆沉默,随后一片哀叹之声。
自古以来,幽云十六州即为中原门户,其中最为重要的当属幽州,而位于燕山脚下的燕城又地处幽州最为险要的位置,其重要性可想而知,历来就为兵家必争之地。
大周视燕城为最重边隘,辽国也同样将它视为打开大周大门的一把钥匙,多次犯难。
也正因此,大周在此设重兵把守,三年前更是命镇国虎威大将军赵错领十二万大军千里奔赴边关,与大辽龙珠太子亲师据死苦战。
双方实力相当,各有胜负,辽军毁了虎威军近三万人马,而虎威军也灭了辽军约四万兵力,如此拉锯三年均已精疲力尽。
而事实上,双方主将都不愿意再继续对峙下去,这个时候辽国内乱,也正好给了彼此收兵的契机。
现在,辽兵已退,虎威军等待休整停当之后,理所当然就该班师回朝向圣上复命去了。
“唉,赵大将军一走,我等百姓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离紫昙开花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我等命都不久矣,还去县衙看什么热闹?还是快快回家收拾物什逃命去吧。”
这样一个边隘小城,不仅饱受战乱之苦,百姓的生命还时常受到女魔头沙女的威胁,其背后还有一个令人人谈之色变的“紫昙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