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等着赵错醒来就离开军营的贺锦心,看来是暂时走不了了,两条在黄沙吟的歌声中戛然而止的生命,等着她去为他们破解真相。
赵错叮嘱了无药等人一切事宜均听从三七姑娘的吩咐,淡淡然望了锦心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这,却是为何?”无药答应得十分爽快,却是十分不解,不知道将军何以会将如此重大的杀人事件交给一个小女子来查?
“少啰嗦,遵从将军之命便是,小心伺候好三七姑娘,不得有任何差池,否则拿你的人头是问。”
无梦与无药年纪相当,职级也相同,又同是赵错从府里带来的人,因此无梦对无药少了许多客气,常常对他大呼小叫的,无药也习以为常,通常只是报之以憨笑。
无梦要上前搀扶,赵错摆了摆手,坚持自己行走,虽然走得很慢很慢,但一步一步走得十分沉稳。
锦心默默地望着缓步而行的背影,一股热乎乎的气血上涌。
赵错乃将门虎子,武艺十分高强,只需一个侧翻身藏于马腹,逃过辽兵的追杀轻而易举,然而如此一来,中箭受伤的必然是毫无抵御之力的贺锦心。
如果不是赵错舍命相护,或许此时此刻的锦心早已命丧黄泉,到黄沙底下寻找父亲团聚去了呢。
锦心抚了抚心口,将贴心的虎佩捂紧了些,不知道这枚小小的虎佩她还能够戴多久?
“报——燕城县令求见将军。”
“将军,赵大将军,救命啊。”
随着兵丁的禀报声,胖嘟嘟的燕城县令已一路高喊着往赵错面前奔过来,一身的肥肉一颤一颤的。
一群衙差紧随其后大喊:“老爷慢点、老爷慢点跑。”
赵错望了一眼跑得气喘吁吁的燕城县令,眉间紧蹙。
燕城县令名叫秦开泰,本事不大,体格却是非同一般的又高又大,满脸都是横肉,一抬腿便全身的肥肉跟着乱颤,无怪乎人们背地里偷偷地叫他“肉抖”。
“燕城县,可是沙女又在城中掳人?”
秦开泰气未喘匀,一名衙差代为回话:“是。沙女此番还叫人留下口信,让老爷将小姐准备好,说是明晚来取。哦,算来已是今晚了。”
这秦开泰到燕城为官正好三年,这三年来燕城失踪人口算起来大约也有数十号人了,虽然县衙一直努力追查,却也不曾见得县老爷有如此着急忙慌的。
不顾星夜直奔虎威军骁骑营来求赵大将军救命,却是因为此番沙女直接威胁到了他的爱女。
无梦撇了撇嘴,不满道:“燕城县,你衙中有差,家中有丁,三番五次来我军营讨扰却是为何?我等驻兵在此是为保家卫国,不是替你追凶查案的,各司其职你懂吗?再不济,城西也还有太守驻兵,上那里去求他帮忙好啦,休得再来我军中烦扰。”
秦开泰自个儿抚顺着胸口总算是将一口气喘匀了,说道:“我乃一县小小芝麻官,太守大人又怎肯派兵为下官看家护院?”
“啐,难道我们将军万里征途却是来此给你小小芝麻官看家护院来的?”
“这、这……”
秦开泰一张嘴不敌无梦无药两个嘴尖牙利一左一右一唱一和地驳他,一时张口结舌,却是一眼瞧见众将士身后沙坡上躺着的两具尸首,小眼睛狡黠地闪烁了一下。
“二位小将,话可别说满了,虽是各司其职,然而这沙女若是将城里年轻男女都掳光了,岂不是要到军营里来掳人凑数?”
官在城中,军在城外,原本各司其职互不相干,然而自古以来这官与军的关系也甚是微妙。
别的暂且不说,将士们浴血沙场而日夜枯守城外荒疏之地,饱受风沙之苦,而官员在城中却是吃香的喝辣的温香暖玉无所事事,仅此一点便让无数将士心中难平。
更何况此时还说这些风凉话,无梦自是气不过,捋了袖子铆着劲要与他理论。
“无梦。”赵错仅轻哼一声,无梦便乖乖地放下所有预备干仗的架势,顺毛驴似的退回到他的身旁,赌着气不做声,只是小心冀冀地替赵错披好从肩上滑下来的披氅。
“怎么,将军受伤了?”秦开泰这才发觉赵错肩上缠着绷带,面色也有些苍白,想起前几日骁骑军与辽军大战好像吃了大亏,心中暗道:“骁骑军吃了败战,将军重伤,无怪乎这无梦无药吃了火铳一般,我这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赵错淡然一笑:“已无大碍。辽军已退,暂无战事,我虎威军不日将班师还朝。原本我也是要到县衙拜别的,却不想县老爷倒先来了。”
秦开泰吃了一惊:“还、还朝?可使不得,将军走了,小女怎么办?今夜沙女就要来拿人了,将军,求将军救小女一命啊。”
“求求无梦小将军、无药小将军、求……”
秦开泰浑身颤抖,欲要拉住赵错求情,赵错适时退了一步,他只得转而去拉无梦衣角,无梦将手一挥将他撇了开去,他又再次转向了无药。
转了一圈也求了一圈,虽然寒冬腊月风沙扑面,额上却沁出了冷汗,喃喃地哭求:“将军可不能走啊,这紫昙咒就快应验了,不仅下官一家小命不保,全城百姓都将遭受灭顶之灾哪。”
赵错轻轻闭目,摇了摇头,只低低重复了一句:“紫昙咒。”抬起头来,远远地眺望营帐之外风烟渺茫的黄沙翰海。
“紫昙咒?是什么?”贺锦心一直静静地在一旁观望,此时忍不住开了口问道。
“下官也不甚了了,此间百姓一直有‘紫昙开,阎王到’的传言,也有人说沙漠深处有一株一甲子开放的妖花,名叫紫优昙,需日日以人血灌溉,沙女掳人就是拿去喂养紫优昙的。论年数,今年便是一甲开花之时,到时黄沙化海,倾山吞城,全城覆没,万劫不复。”
秦开泰绘声绘色说得唾沫横飞,锦心报之以礼节性的微笑,虽然危言耸听,但沙女掳人却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大概觉得自己对着个陌生女子说得太多了,秦开泰住了口,想起自己即将面临的悲惨遭遇,哭丧着脸又开始求爷爷告奶奶地央求赵错派兵支援他捉拿沙女,保住女儿的性命。
“沙女信中说子时来取人,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就快回家守着自家小姐哭一会儿吧,将军还伤着呢,你也看见了,我等军中也有命案,没功夫多管你家小姐的闲事。”
无梦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胖乎乎一脸褶子的秦开泰,就是不肯松口,最重要的是,将军伤重,她是断然不肯让将军再冒任何风险的。
锦心目光投向了赵错,正与赵错投来的目光交织,四目对望之下似有灵犀一点。
“将军何不乘此机会布兵县衙围捕沙女?”
赵错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锦心“多管闲事”的请求:“本将军正有此意。”
也不管无梦在一旁咬牙跺脚地生气,只管略微提了提嗓子,说道:“沙女既已公然侵扰我军中将士,赵错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这样吧,就将城中之灾与我军中命案合二为一,一同彻查好了,若果是沙女所为,赵错自当调拨军力将她缉拿归案,以慰死者之灵,抚百姓之心。”
秦开泰受了无梦无数白眼,终于得到将军一句首肯,感激涕零,勉强躬下一身胖体来朝着赵错稽首深拜。
“下官在此先为小女谢过将军大恩了,不不,为全城百姓谢恩。将军德高望重、才高艺强,慧心智计,有赵大将军出手,定能拿住沙女破了紫昙之咒,全城百姓有福了。”
赵错被秦开泰这一连串的马屁拍得十分不舒服,皱了皱眉,只因对方也是朝廷命官,又是重礼对他,所以隐忍了没有打断,耐着性子只等着秦开泰将谢恩的话全部说完。
“秦大人过奖了,赵错实不敢当,然这慧心智计的倒是有一个人当得起。”赵错紧了紧身上的披氅,缓步走到了锦心面前,“这位是三七姑娘,最是擅长刑名断案,秦大人若想破得城中奇案,必先拜请她相助,你意如何?”
秦开泰尽力地瞪大那双陷于横肉之中的小眼睛,看着娇弱单薄的“三七姑娘”,似信非信,但既是赵大将军极力推荐,他当然也必须照单全收。
“好好好,有如此才女助下官一臂之力,必能功到渠成,保燕城天下太平。”
锦心听得出来秦开泰言不由衷,也不计较,只是躬身敛袖深深地朝着赵错一拜:“将军如此赏识厚爱,三七实在惭愧难当。”
赵错伸手欲要扶起锦心,却又于半路住了手,觉得在自己士兵面前对于一个小女子太过于热心似有些不妥,于是轻咳了一声,淡淡而道:“无需多礼,用心破案便是。”
锦心回了声“是。”礼罢退步,眼角偷偷瞄了一眼适才赵错伸出又收回的手,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耳旁传来无梦极力掩饰的干咳。
无梦自小在将军府长大,养成了大大咧咧雷厉风行的个性,却并不是个粗头粗尾的马大哈,锦心与赵错这一来二去如此细微的小动作,全被她尽收眼底。
一股酸意渐渐地在无梦心间泛滥开来,强压住了,随口问道:“不知昨夜又是哪一家倒了血霉?”
“呃,是千毒堂宁家大小姐。”
众人一片哗然,尤其是军医刘一刀叫得最大声:“鬼见愁家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