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到之前，窄弄堂里面已经围了不少街坊了。他们指指点点，咿咿呀呀，说着上海本地的方言，吴铭一句都听不懂。
明九被他爸提着后脖领子，哭得像是杀猪一样，也不知道刚刚被训了什么话。
理发店的夫妻，男的在吼着什么，女的一直哭，然后男的一巴掌就扇过去，打在女人的脸上，女人就捂着脸哭。
“有话好好说，别打人。”
街道的大妈嘟囔了一句，结果被那男的狠狠的瞪了一眼，也不敢多嘴了。
吴铭这边看着小宝，回头看见后面闹了起来，一股火气冲上来，走到小宝爸面前，说：
“你不看看小宝？”
没想到，那大哥嘴巴一歪，指着那爬梯，说：
“臭傻逼！小宝爬这个，是你教的吧？”
吴铭愣住了，盯着男人那八九十年代流行的汗衫，原本的白色上面染着一片片洗不掉的汗渍，让人不想靠近。
“你这个人……”
吴铭话没说完，这男人就一个箭步跨到明九旁边，一手拉住明九胳膊。明九细小的胳膊像树枝一样突然被钳住，慌张得猛地向后扯。
“小崽子，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九老爸将近四十了，平时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的，据说背地里损事也没少做，看到这么个疯狗咬过来，吓得扯着明九往后退。
“我说你要干什么？少在这碰瓷！快松手咯！街坊们看看，这疯狗见人就咬！”
两个男人一个小孩纠缠不休，哭嚎声沿着弄堂传出去，引来更多围观。
围观的喊：“放开孩子！放开孩子！”
吴铭看看地上躺着孩子，又看看那些胡闹的大人。
几步跨过去，拳头一挥，重重的打在小宝爸的脸颊上。
小宝爸挨了这一拳，满眼闪金星，周围人“呜哇”的一声全都退开了。
小宝爸清醒过来，瞪着牛眼看向吴铭，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三级残废，你敢打我？”
“小宝现在不省人事，你身为家长，还在胡闹！”
“还不都是你们害的！”
儿子怎么样都好，但是屈辱，小宝爸是决不能受的。
小宝爸扑过去，大有鱼死网破之势。
不知道这张牙舞爪的姿势，在古代看来，算什么。会功夫的人会不会一侧身都躲过了呢？
不过吴铭抬腿稍微一退，便重心不稳，向后摔了过去。
小宝爸心里一喜，想着，残废就是残废，还没碰，就要倒了。于是想着补上一掌。
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了，今天借着小宝的事儿打他一顿，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只要说自己是因为着急小宝的事情才失去了理智，一定被理解的。
只要有理由，打人就打了。
就这么顺手一推，正好推在吴铭胸口。吴铭全身也就那里没有绷带了，估计不会摊上什么事儿。
被这么一推，吴铭一下就摔了出去，小宝爸得势，想着再补上两脚，可步子还没开始迈，手心一痒，又像是被什么刺到了，随后是火辣辣的疼。
小宝爸看了一眼手心，本来厚实的手掌，现在突然浮出红色的血点子。
“啊！”
小宝爸疼的大叫一声，然后扯开嗓子问吴铭。
“你小子耍什么滑头！”
躺在地上的吴铭挣扎着爬起来，筋骨剧痛。只见小宝爸捧着右手，又气又急。
这桥段，武侠小说里有好多。比如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里，打在黄蓉的软猬甲上，就是这个倒霉相。
不过，他既没有软猬甲，也没有什么奇门武功，小宝爸不是又是装的吧？可这装的有点太像了。
就在吴铭发懵的时候，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大叔，带着两个人，拨开人群，声若洪钟的喊了起来。
“是哪一个？”
“这一个！这一个小孩子！”
街道阿姨赶紧往小宝那一指，几个男的便跑了过去。
“摔下来的。”
小宝爸只顾自己呼号，吴铭才得空到小宝这边解释情况。
“从哪？”
“听一起的孩子说，是四楼。”
吴铭说着，几个人一起抬头看了一眼四楼的高度。
以前的建筑，楼层间隔不大，但是四楼，对于一个人来说，已经不算低了，更别说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了。
“多久了。”
“大概，有半个小时吧……”
吴铭推测了一下，从明九找到他，到打电话，再到救护车赶来，差不多有半个小时。
几个人检查了一番，孩子呼吸均匀，呼吸道没有阻塞，并且保持平躺，又问了几句话。
“你懂得急救？”
“大学的时候学过一点，刚才电话里医生也嘱咐过了。”
“你是他什么人？”
“我……就是第一个发现的。”
吴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自我介绍，这几个人看吴铭的眼神都有点奇怪，大概是在奇怪他这一身的伤是怎么搞的。
“我！我是孩子的妈妈！”
这时，哭着挤过来的女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哭什么呢，先到医院做检查。”
白大褂几人眉头一皱，嫌弃的看了一眼这个不理智的大人。
“医生，你看看我！看看我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小宝爸把大手一伸。只见他的手肿了有两倍那么大，像个馒头，红色的血点非常明显。
“你这又是怎么搞的？”
几个医生见了，眉头皱的更紧了。
出急诊这么多年，没见过还带顺路问诊的。
“还、还不是这小子。”
小宝爸说着就想上手，但是犹豫了一下，就缩回了左手，继续说：
“一定是这小子跟我使坏！说了他几句他就整我！”
几个医生一脸心累的看着他，说，你要是担心的话，就跟救护车一起走。
“当然要一起走！我就是孩子他爸！还有，你得一起去！”
小宝爸横眉怒目看向吴铭。
“车上只能跟两个人，快点跟上。”
抬担架的男人撂下这句话，就抬着小宝去了停在路口的救护车上。小宝爸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抬起左手一指吴铭。
“回来找你算账！”
吴铭心里骂了句，哪有这样的爸，只想着自己的事儿，对自己儿子的情况却不闻不问。
两个人提了担架过来，直到小宝一家上了救护车，弄堂里才安静下来。
楼下的便利店是24小时营业，明九爸罚明九站在便利店门口反省，哪也不能去，直到小宝平安回来。如果小宝有什么闪失，就扒了他的皮。
吴铭回去的时候，有人悄悄对吴铭说，这个小宝一家和他的情况是一样的。
亲戚去世，继承了亲戚的店，在这里谋营生。但是很难融入这个环境，时间久了，变得敏感又排外。也就是小宝招人喜欢，街坊会说逗逗小孩子，他们家的大人啊……啧啧……
每个地方的家长里短好像都差不多。
吴铭再回到楼上的时候，再没有力气想多余的事。医生嘱咐过他，软组织挫伤、骨折，这几处伤千万要小心。
这个flag分分钟被他实现，骨头一跳一跳的疼。
于是就在一跳一跳的疼痛中，睡去了。
再醒来，华灯初上。远处灯火辉煌，近处灯火阑珊。
手机在枕边“嗡嗡”震动，来电显示是简艺。
接起来，像是听到了河东狮吼。
“是死是活啊？！”
“差不多快死了……”
吴铭有气无力的开着玩笑。
“忘了和你说，之前医生要你七天之后去换药，知道了吧？”
“就这事儿？我知道。”
“还有……今天那个网约车好像有问题……接你的那辆，不是我叫的。”
“我知道。”
“你知道？？？”
“来的也太快了。倒是你，怎么现在才说。”
“这怎么说嘛！我不得调查清楚了再和你说吗！”
“调查清楚了？”
简艺“嗯”了一声，停顿片刻。
“说啊。”
“李悦儿那边的，她知道昨晚咱俩的目的了。”
“知道就知道呗。”
“她误会了。”
“把我们当杀手了？”
“她一定以为我要和她抢男朋友。”
“你们……认识啊？”
换做别人，吴铭可能会更吃惊些，不过这个人是简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于是又追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
从语气里，吴铭想象得到简艺红了脸，扭捏的像个女孩。
什么像个女孩！
就是女孩！
更正——女人。
还是女孩吧……
就在吴铭在脑中左右互搏的时候，简艺接着说。
“然后……我是想拆散他们。因为李悦儿是我的朋友，因为是我的朋友……”
简艺说道最后像是在自言自语。
吴铭感到喉咙一痛，咧开嘴，挤出一句风凉话：“贵圈真乱。”
“啊，对了。在医院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我哪里不对？”
吴铭突然转移话题，简艺慌张了起来。
“哪哪里？”
“比如胸口附近？”
“不知道啊。”
“奇怪，难道是巧合？”
说着，吴铭用还算完好的左手手指，摸了一下身上白衬衫的胸口位置。
这件衬衫是他昨晚参加冷餐会穿的，坠楼之后就被送去了医院，没换下来过。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两边袖子都高高挽了起来。
“你能把话说清楚么？”
“就是……哇啊！”
吴铭话说一半突然杀猪般的嚎叫声把简艺吓得一哆嗦。
“见鬼啦？”
“见鬼了见鬼了！这是什么东西！”
吴铭的声音带着些惊慌，又带着些兴奋，不过在简艺听起来，就和杀猪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