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在某些时候是一种致命的东西,可人们总也控制不住。
张羽笙要看的东西在他的右边。原本在他躺着的时候那是他头顶的方向,醒来之后注意力一直在樱玖、程临飞身上,也没心思仔细打量这个地方,加上光线昏暗,只有门前那么一点儿,反而显得其他地方更黑,无底洞似的,所以很容易就忽略了这一块儿。
张羽笙原本以为这是一间小小的没用的空房子,因为里面什么也没有,可是现在看去,在他的右边,这间房子的最里面,黑暗的更深处,它其实还有空间。而当他看清了那些“水声”的来源,他瞪大了眼,几乎把眼眶都撑裂,一种无法言喻的寒冷和恐惧顺着脊背窜起,流向四肢百骸。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场景,任何程度的形容词都不足以形容他的震惊和不可置信,恐惧与惊吓成了主导,驱使他蹭着地面不断向后退去,想要离它们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把这一幕从脑子里删去,他从没有见过这一幕!
可它们已成了烙印,深深镌刻在了心上。
张羽笙脸色苍白发青,喉结翻滚着,似乎是胃酸在翻涌,随时会吐出来。他突然明白了樱玖的举动,也感谢起他的保护来。
人类死时会是什么样子?或者说人类有多少种死法?不同的死法死后都有哪些样子?这大概没人去统计,也没人去思考研究。
但不管哪一种,一定没有把人像猪肉一样洗净剖开,挂在架子上,任由鲜血滴落汇聚,凝结在容器中。血淋淋又极具冲击力。
不止一具,是一排,但具体多少,张羽笙没有心情去数,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受不了。那实在,太让人,害怕了。对,害怕。那么多的人,真的就如被贩卖的鱼肉一样挂在那里,等人挑选——不,就是。
他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的,把他们丢在这里,让他们看看这些人类的下场,向他们耀武扬威,告诉他们自己的主权和强大!张羽笙感到了一股愤怒,无以名状的愤怒,烧灼着整个胸腔,胀裂得发疼。
想吐的感觉更强烈了。
“别吐在这里,很恶心。是你自己要看的。”樱玖像是预知了他的反应,在他稍微有点动作的时候,头也不抬凉凉地说。
张羽笙猛然转过了头,死死盯着他,像亟待发泄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你早就知道?”
“我比你先醒。”他淡淡的说。
“那你为什么还能这样?!”张羽笙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樱玖终于抬起了眼,斜斜地看着他,“我怎样?”
“你怎么可以这样一幅无所谓的态度?!”张羽笙不明白樱玖为什么可以这样平静,好像他的表现很不可思议,他不应该这样,他应该跟自己一样愤慨而怨恨才对。
樱玖“噗嗤”一声笑了,“那我应该是个什么态度?”可那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你——”张羽笙一时没说出话来。
那眼神极具穿透力,像看到了张羽笙心里,把那把热烈焚烧着的火焰狠狠掐灭,从灰烬中,拉扯出了理智。
张羽笙收敛了“张牙舞爪”的情绪,看着樱玖反常的样子,他忽然开了口:“你怎么了,樱玖?”就这样自然而然出了口,轻轻的,带着忧虑和关心。
“我没怎么。”樱玖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你在想什么?”他又问。
张羽笙抛弃了一开始“等出去了找个时间好好聊聊”的想法,他不想等了,他现在就要问。
什么找个时间好好聊聊,要想聊哪里不能聊,那都是借口!如果连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连几句话的时间都不肯牺牲,那活该他们的关系好不了。
有些事情,有些话,不需要特定的点,想到就说了,话题自然而然就来了,没必要一本正常去思索开场白。
又不是心理咨询,需要挂号预约。
樱玖又笑了,“我在想什么?我没想什么。”嘲弄似的勾起了嘴角。
他能想什么?他不过是在想,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构建起来以前,樱玖的生活着实不算好,捕猎和被捕猎虽然是常态,但如果对方换成了人类,就实在不是一种正常的状态。
但他还是很怀念那段时光,和家人相处的日子,那让他很开心,现在偶尔也会想起,但那仅限于之前,在那件事发生之前。
樱玖是一只普通的狐狸,那个时候的它还没有修炼成功,每天的工作就是和家人一起,为生计忙活,然后,躲避捕猎者地追杀。
对,虽然人类看不见非人类的存在,但那个时候樱玖只是一只狐狸,自然不可能躲过捕猎者善于猎杀的眼睛。它们被抓住后,会被做成各种东西进行售卖,以彰显持有者的富贵和雍容,以及华贵。
大衣,围巾,包,鞋,帽子……但樱玖不懂,为什么人类非要用这些东西来突出自己的特别,它们真的能代表什么吗?而他们又知不知道这些东西真正代表了什么?
樱玖对人类没有好感,他眼里看见的全是人类狰狞的丑态和贪婪的目光。它们在对方眼里就是闪闪发光的金子,用尽方法也要逮住它们。据说为了保持皮毛的光泽,还要在活着时被扒下来。
那是一种怎样撕心裂肺得痛。
樱玖那个时候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逃窜、害怕、瑟瑟发抖。弱小的它惶恐而无助,期待这样阴暗潮湿的日子赶快过去,春暖花开的季节赶快到来。
可人类可不管你怎样,也听不见你的祈愿,他们只要抓住你,抓住你就好。而与狐狸相比,人类的智商,实在是太恐怖了。
它们毫无躲掉的可能。
不过樱玖想,如果说狐狸奸诈狡猾,那也一定是跟人类学的,不然,它们怎么会抛下自己,拿自己当诱饵,来换取它们逃命的机会?
它不会原谅它们的。
它被出卖了,在面对即将发现它们的人类时,它们抛弃了它,并把它暴露,在猎人们全力逮它的时候,它最亲密的家人,逃掉了。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樱玖的心情,也是呢,谁会在意一只狐狸的心情呢?就连他自己,也快忘了那个时候,自己的心情。
只是,如果连你最亲近的人都会背叛你,那还有谁,是可以相信的?
它被关在了一个小笼子里,装进了车里。在那个晦暗逼仄的地方,它看到了很多跟它一样被关着的动物,它们的眼神绝望而悲伤。
它目睹了它们被扒皮得过程,它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血腥和残忍。它很害怕,它想逃离,它在笼子里横冲直撞。可是机器的嗡鸣就像一声声嘲笑,笑话它天真幼稚,白费功夫!
鲜血淋漓。
樱玖的世界一片鲜血淋漓,在它以为自己死定了,再也醒不过来了的时候,它又睁开了双眼,这一次,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封闭的空间勾起了樱玖的回忆,让他暴躁而不安。可他不想表现出来,于是他拼命压抑那镌刻在骨子里的惶恐。情绪被扭曲,就变成了这么一副样子。
不过他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大概可以理解张羽笙的心情,应该跟他当初是一样的。但他不会去同情,就像人类不会同情死去的它们一样。
他讨厌他、厌恶他,但不是针对他,而是所有人,他讨厌所有人类。他也不喜欢他们偶尔露出的那种茫然、毫无希望、身处一片迷雾当中的感觉,那个样子特别让人心烦,让人心情不爽。他会忍不住嘲讽。
不过他是不会去特地说明这一点的,有什么意义呢,他向来不会去表达任何他觉得多余且毫无用处的东西。
就像他也不会去说,他不愿意跟着他们,只是因为不想回到以前,不为任何别的理由,哪怕是消失,他也是无所谓的。他就是要让人类也尝尝这种处在食物链底端的感觉!
他不会信任他们的,绝对不会。信任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把后背交给任何人,那只是他自己的。这样他才能理直气壮、毫不犹豫地说“能”,不需要担心来自“朋友”的各种麻烦事。
他没有朋友。
张羽笙认真的看着他,目光特别忧虑,让樱玖很不舒服,“别这么看着我!”他恶声恶气地说。
“你……”刚说出一个字却没了下文。张羽笙抿了抿嘴,像终于组织好了语言,或终于想到了怎么说,“我们不能被过去束缚,我们还有未来。”却也只是憋出了这样一句苍白的话来。
他其实不知道说什么,他不知道樱玖为什么心烦。但他知道他必须说些什么,也许没什么用,但这个时候他必须说。
因为那深深的孤独。
樱玖转过头看了他一会儿,意味不明的笑了,“你知道,这种话最没用吗?”
“但有时候我们需要这种话。”张羽笙坚定地看着他。
“我不需要。”樱玖毫不犹豫地说。
张羽笙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这种时候再说下去事情会朝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他发现樱玖很会保护自己,对于不想承认或者不想面对的东西,总是非常“聪明”且敏感地回避,让你几乎认为是自己想多了。
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点儿的,但他就是突然发现自己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