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羽笙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随时都会抽过去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经历过这样的时刻,他知道这会是种什么心情,却因为太过久远,而模糊了它的样子。但此刻从男孩身上散发出来的悲伤,让他恍然,他又有了当初的感受。
他不知该如何劝慰,他知道劝慰没有用,他从来就不会劝慰别人,尽管他总是那样做,显得他好像懂很多大道理,说很多安慰人的话,但他知道那其实是连他也不确定的东西,他只是把它们说出来而已。
男孩儿哭得很厉害,最后两只眼睛都肿得只有眼缝儿,却还是一抽一噎,流泪不止。
张羽笙坐在客厅沙发上抱着他,哄着他,唯一能给予的,也就只有这微不足道的怀抱了。
另外仨人也坐在客厅里沉默不语,虽然他们全都是一群“重伤患者”,但这个时候也不适合再躺在床上事不关己了,况且经过几天修养现在正常的走动还是可以的——哦,对,程临飞还是需要人帮忙的。
最后男孩儿睡着了,他们看着女人的尸体,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起来,我好像没见过那孩子的爸爸。”程临飞没有了一贯的嬉皮笑脸,语调低沉地说。
“我问过,”张羽笙说,“他说他爸爸到很远的地方工作去了,要很久很久才回来。”所以男孩儿懂事得让人心疼,生活完全自己打理,包括做饭。
程临飞沉默了一下,“听起来像是谎言。”
“善意的谎言。”张羽笙说。
“我们应该把她埋了,尸体总是要处理的。”
“我们?”张羽笙讶异。
程临飞瞥他一眼,“难道你还指望那些邻居或者那个孩子?在这样的地方,还是别计较那些规矩了。”他毫无笑意地勾了下嘴角。
“……嗯,”张羽笙点了点头,“那就火化了吧。”
樱玖一直站在最后面没有说话,漠离趴在程临飞脑袋上,睁着眼,目光清明,不再是一贯懒散的模样。
男孩儿很快又醒了,继续接着哭,眼泪跟水龙头似的无穷无尽。除了张羽笙以外,其他几人都不像是有那耐心去对付小孩子的人,于是这光荣且艰巨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张羽笙身上。
可这不同于任何别的事情,张羽笙也没有对付孩子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哄他,况且这样的事情,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别人根本无能为力——这就不是安慰能解决的事儿!
可看着他一直哭,让几人的心里很不好受。
失去至亲的伤痛该如何弥合?
最后樱玖冷冷地说:“别管了,让他哭。”
所有人都看他,不敢相信。
“你现在不可能安慰他,我们都知道这事儿没法安慰,只能让他自己消化,然后接受事实。”樱玖有一分冷酷地说道。
这方法有些生硬,但不可否认,樱玖是对的,他必须接受事实,他没法儿逃避。
张羽笙看了看樱玖紧绷的神色,转过头看了看男孩儿,犹豫了一秒,站起来,退开身。
他们在客厅里,男孩儿见挡着自己的人让开了,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下来,冲进了卧室,一边儿摇晃着再也醒不过来的人,一边哭喊:“呜~妈妈!妈妈!你醒醒,醒一醒啊——!呜呜呜呜——!”
真是听得人心里发酸。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张羽笙一怔,这个时候会有谁来?他满怀疑惑地走过去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一个女人,他瞬间想起,是那名妇女。
是因为听见哭声吗。
妇女像是已经猜到了什么,神色犹豫,想问但又不敢问的样子,“她……”
对于张羽笙几人的存在她并不惊讶,她当日也看见了男孩儿把他们带回来。
张羽笙默默让开门,让她进来。
妇女进来后就直接去了卧室,看见女人的样子瞬间湿了眼眶,她看着哭泣不止的男孩,心疼地蹲下|身抱住他,慢声哄着。
男孩儿一见妇女,瞬间扑到她怀里,哭得更大声了,“呜!阿、阿姨,我妈、妈妈她怎、怎么了?”他不停抽噎着,话都说不完整。
妇女神色哀伤,不知该怎么回答,悲恸的气氛萦绕在他们四周。她只能轻轻拍着男孩儿的背,说着苍白的“不哭,不哭了”。
张羽笙在卧室门口看着。想起第一次遇见她时她对男孩儿的态度,现在又专门跑过来,她应该是很关心这一家的吧,跟他妈妈可能是朋友或者是很好的邻居?但是……这“热心”与“善意”,怕也是掺了假的吧。
他们在这几天,一次也没见她来过,此刻跑过来,装什么好人呢?还是在男孩哭了那么久之后,姗姗来迟。
如果她真的关心这个孩子的话,这个孩子也不会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时那脏兮兮、瘦骨嶙峋的样子了。只要她分一点儿心思出来照顾一下这个孩子,就不会是那个样子。
难怪他母亲多撑了两天才离开,该是多么得不舍和挂念啊。可是她却没有交代任何事情,她一定是很清楚,交代是没有用的,在她离开后,一切只能靠男孩自己。
不过男孩不知道这一切,他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这个阿姨。
张羽笙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好像都只顾自己安稳,每个人都把别人隔离在外。他们明明是最应该团结一致的,在现在的时刻。
男孩儿被妇女暂时哄住了,她大概也有小孩,所以对于哄孩子很有一套。
张羽笙说了他们准备把女人火化的决定,妇女也没过多犹豫,就点头了。她其实也没有立场反对或同意,他们都没有,他们只是达成了一个共识而已。
对于孩子的解释,妇女说:“这样是帮你妈妈治病,你只要乖乖的,过段时间你妈妈就会回来了。”
男孩泪眼朦胧,抽抽搭搭,“真的、吗?”
“真的。”妇女温柔地笑。
张羽笙想说些什么,他觉得这种方法不对,不合适,这太扯了。但看着男孩儿好像又升起希望的眼,他又打消了念头。
算了,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死亡与悲伤这件事,离人们从不遥远,总要经历,总要面对,在天黑之后。
他们也不可能真的跑去找殡仪馆什么的,大肆铺张,他们不能太惹眼,而且小区里的人也不同意他们暴露自己的住处,最后只得找了一块儿空地,让樱玖点燃了女人的尸体。
对于樱玖可以放出火来在周围引起了一阵小骚动,好像他们是什么可怕的生物一样拥挤着退开,离他们远远的,慌张和畏惧的神色清晰写在脸上,不同于之前夹杂着敌意,这一次,是完完全全的惧怕。
张羽笙看着周围的人群,突然觉得,他们或许该离开了,哪怕伤痕累累,前路荆棘,也比看着这样让人揪心的神色好。
不管这些人经历了什么——在这样的世界还能经历什么呢,都知道的不是吗——都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们就不要再给他们增添更多的惶恐了。
女人的事情解决了,张羽笙几人又在男孩儿家里呆了几天,没办法,程临飞的腿伤还没有好,尽管他们特殊的体质恢复得很快,但现在还是不行。
漠离这两天都在逗着男孩儿玩,当然,是猫咪的形态,让闷闷不乐的男孩儿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不过男孩儿依然很懂事,知道猫咪身上的伤还没有好,所以只是轻轻抚着他的毛,玩儿着他的尾巴,没有做出什么会造成二次伤害的行为。
在男孩儿家里待过一个礼拜之后,他们离开了。程临飞的行动还是困难,是由漠离和张羽笙搀扶着的,但他们还是决定走。
他们其实本身就没有待在这里的理由,女人死了他们更没有理由,而且为了男孩儿着想,他们也不宜待得太久,万一那些人孤立了他怎么办?虽然张羽笙觉得这个应该不太可能,这很没有逻辑,但程临飞坚持走人,他拗不过他,只能妥协。
离开之时,张羽笙又碰到了那个妇女,犹豫再三,他还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他们家……是怎么回事?”
……
男孩儿的家本来和其他所有家庭都没有不同,男人负责养家,女人负责照顾,虽然争吵不少,但还是这么过下来了。
但是一日男人的迟迟未归,改变了这一切。
是蜥蜴人,就是那些可恶的东西,它们在那个小镇上,袭击了男人——其实也不是针对他一个,只是刚好他当时在那里,在灾难发生的时候处在了灾难中心而已。
那一场袭击死了好几个人,男人是其中之一。
这件事情很快传到了女人耳朵里,女人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暗,但是在这样的世界,这种事情不特别,顶多是你运气不好,悲伤没有价值。
女人瞒住了孩子,告诉他爸爸只是去远方工作了,因为可以赚很多钱,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所以在此之前,要变成妈妈出去工来补贴家用了。
可祸不单行,那之后不久在女人一次往回走的时候,也遇到了那种生物,她虽然运气好逃脱了——当时就在小区边不远,她在最后关头爬过了结界——但半边身体受到了严重损坏,尽管这儿医学发达,却他们却没那个能力去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