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男孩的视线频繁望向漠离,看得出来他对猫咪很感兴趣,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整张脸都充满了光彩,但却一副想碰又不敢的样子,可能是因为漠离几乎被缠成了木乃伊。
张羽笙实在无法忽视男孩儿媲美千瓦灯泡的目光,最终缴械投降,“等他好了就能跟你玩儿了。”但其实张羽笙自己也不知道漠离对小孩子会是个什么反应,愿不愿意跟他玩儿。
男孩儿得到保证笑容更大了,脚步都变得轻快,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
他们身上的毒已经处理过了,那其实玩意儿没什么大不了,就相当于强力麻醉剂一样,所以这会儿除了身体本身的疲惫倒也没有其他问题。
但是张羽笙其实还是很希望麻痹效果存在的,因为那样,就感觉不到伤口的痛了。他真的觉得很痛,没人知道他每一步迈出需要花多大的力气,忍受多大的疼痛。
他们的出现再一次迎来了众人“敌视”的目光,还有惶恐和不安,好像他们是什么可怕的疾病,人人避之不及——那样子真的就差直接拿扫帚赶他们走了。
张羽笙看着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他们的样子让他毫不怀疑他们确实是想那么做的,可他们没有,害怕让他们不敢反抗。
张羽笙收回目光,默默跟着男孩走进楼门。男孩儿对这些恍若未觉,依旧兴高采烈,可能是他还并不能理解这些东西。
他高兴地带着他们进了家门。
还是那样的一股子血腥气,冲得张羽笙几乎窒息。
“阿溪,你回来了?”房间里一道虚弱的女声传来,非常得轻飘不稳,像濒死之人的呼吸一般难以听闻——是男孩儿的母亲。
“嗯!我把哥哥们带回来了!”男孩儿高兴地说,声音清脆响亮,与女声的虚弱形成鲜明对比,“妈妈你等一下,我带哥哥们来看你。”
“……好。”过了一会儿女声才又响起,听起来很是费力,不难想象她已经虚弱到什么程度。
张羽笙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男孩儿把他们带到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给这个哥哥还有这个猫猫住!”他指了指程临飞和漠离,看上去依然很想摸一摸他。
“好的,谢谢。”张羽笙笑着说,对待小朋友的那种口气。
他吃力地把半昏半醒——路上他简单地把事情给程临飞说了下——的程临飞弄到床边,想放他躺下去,却不知道怎么连自己也扑了下去,一下子压在程临飞身上,挤出了对方一声呻吟,“嗯~不用这样投怀送抱吧。” 他虚弱地笑,揶揄。
张羽笙黑着脸拍了他一下,“看来你精神好得很,不用我再伺候你了。”事实上他也没伺候什么。
程临飞瞬间可怜兮兮求饶,“哎~别啊,我很不好,还很需要你的~”语气实在不怎么正经。
“哦,呵呵。”面无表情。
从程临飞身上爬起来,张羽笙突然感觉到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他下意识看过去,就见樱玖深深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看穿一切的了然阔大。他立刻移开视线,躲开了他的注视,怕被他发现摔倒是因为自己突然晕眩,天旋地转的,眼前一黑就跟着程临飞倒下去了。
尽管他可能已经看出来。
但张羽笙不会承认的,他不会表现出来的,至少在现在,他还不能倒下。
“我们去看看你妈妈吧。”在男孩准备带张羽笙去另一个房间时,他突然说道。
男孩儿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好。”
他怕等会沾着床他就起不来了。
还是那个房间,那个女人,那样血淋淋仿佛恶劣凶杀案的现场。
女人深陷在被窝里,苍白而瘦削,脸颊和眼眶都深深地凹陷下去。但不知道是不是针剂起了作用,她看起来精神不错,只是那一股死气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谢谢你们。”看到他们进来,女人轻轻开口,唇色苍白,连话语都无力得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张羽笙不知道说什么。谢什么,有什么好谢的,他们其实并没有帮到什么啊,他担不起这声“谢谢”。
看着女人的样子,张羽笙感觉很心酸,“……不用,我们也没帮到什么。”他艰难出声,觉得喉咙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女人的目光很和蔼,如同在看着自己的孩子。她露出了一抹光风霁月般的笑,好像连霞光都落在了她脸上,赶走了所有阴霾,整个人容光焕发,鲜活了起来,“不,已经很好了,我很感谢。”
张羽笙不知道再说什么,他不知道该接什么了,最后只是苍白又无用地丢下了一句“您多休息”,就落荒而逃了。他无法再多看一眼,他总是接受不了有人在自己面前慢慢失去生的色彩。以至于后来他才反应过来,他那句话真是不合时宜。
张羽笙不知道女人到底怎么回事,隐晦地问了一下男孩儿男孩儿也没说出什么,张羽笙只能作罢。他总不能跑去问当事人吧。
张羽笙在男孩儿安排好他们的住处后,也没有打理自己倒头就昏睡了过去,哪怕此刻在他身上动刀子他都不一定能醒过来。真的就像一个快死的人或已经死了的人。
他实在太累了,能坚持到现在他觉得他把他未来几天的力气都用光了。
樱玖就还好,没有张羽笙那么疲累也没有他那么重伤,不过也没好多少就是了。
男孩说给张羽笙他们的是他的房间,让给他们睡。张羽笙开始有些过意不去,问他自己呢,男孩儿说要陪妈妈,张羽笙想说不用这样,他可以睡沙发。但是突然想到女人已经没几天好活,这句话就没有出口。
就让男孩儿在有限的时间里多陪陪他母亲吧。
张羽笙本来以为女人会交代他们什么的,因为他觉得男孩能把他们带回家肯定经过了女人的同意,而作为一个母亲除了感谢他们多半会考虑孩子的未来,担心没了自己孩子怎么办,拜托他们照顾男孩的可能很大。
张羽笙本来还在想如果女人请求了该怎么拒绝,但他发现他错了,除了第一天来这里见过一面之后,女人再也没有让他们进去过,安静得好像已经死去,这个房子里再也没有她的存在。
这是三室一厅的房子,女人一间,剩下两间分别被程临飞和漠离、张羽笙跟樱玖占了。虽然其中一间是男孩儿的,但他现在每天都陪在妈妈身边。
张羽笙倒下之后就跟程临飞一样,睡了两天才醒过来,当然这也多亏了安稳的环境,这两天他们的身体机能也恢复了不少,自我修复得不错。虽然好是没那么快好,但至少危险已经没了。
漠离比他们早醒一点儿,状态也比他们好,毕竟是皮外伤,虽然严重。
而这两天全是樱玖和男孩在照顾他们——除了头一天樱玖也睡着——这让张羽笙非常尴尬,过意不去,竟然让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来照顾他们,这太丢人了。
但男孩儿却不觉得有什么,一脸理所当然小大人样儿地道:“我说了要照顾你们,当然要说话算话。你们不会以为我说着玩儿的吧?”
张羽笙看着对方认真的样子嘴角抽了抽,“没、没啊。”他不能打消一个男孩的积极性!
男孩儿看了他一会儿,嘟着嘴哼了一声,“哼,说谎!”可能是因为母亲的苏醒,这几天男孩儿心情格外得好,笑容整天挂在脸上。
张羽笙:“……”
不过男孩儿一副不与他计较得样子,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们大人就是不容易相信别人。我说了要回报你们,就肯定会做到,你不用觉得惊讶,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这有什么。你们不能小看别人。”
男孩儿的脸上竟然显露出了超乎年龄的成熟,语重心长的样子让张羽笙惊悚,好像他突然变小了,而面前的男孩是跟人大谈人生经验和感悟的老学者。
无比诡异。
不知道是医生把情况说重了,还是女人因为舍不得儿子而不肯离去,或者是医生加重了针剂的剂量,总之,女人竟然奇迹般地多活了两天,在一日清晨——这里烈日高悬,没有黑夜,时间完全依靠时钟——离开了这个可怕而扭曲的世界。
男孩儿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看着再也不会醒来的母亲,怔怔发愣。
张羽笙几人站在男孩儿身后,看着紧闭双眼面容安详的女人,默然不语。
小区景色优美,花草树木葱郁鲜艳,处处都透着生机勃勃,鲜活而明快。
晨练的人在健身器材上活动肢体,跑步的人在路面上挥洒汗水,老人看顾小孩,年轻人聊着他们感兴趣的话题。
一切都那么平淡而乏味,却又如桎梏一般束缚着每个人的生活,日复一日地复制黏贴,没有尽头,安稳得如同那一个世界。
直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冲破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枯燥乏味的清晨,让他们不约而同停下自己的事情,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神色茫然不解。
那是一栋楼房的三楼,男孩儿的哭喊撕心裂肺,好像整个世界都崩坏坍塌,黯淡无光,绝望与悲伤涂满了眼前的一切,把呼吸都遏制,所有东西面目全非、触目惊心。晦暗,是主色调。
那是从心底里涌起无法治愈与安抚的悲怆,是所有人都无法承受之痛,哪怕只是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潸然泪下,心被揪住般的疼。
悲伤的细胞发起了进攻,在身体里叫嚣,企图占据主导,而你不为此付出点儿什么,它们绝不会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