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羽笙，你说要是没有脑子里这个声音，我们是不是也会和这里所有人一样，根本想不起自己是谁，最终也就浑浑噩噩过完一生了？”
“……不知道，可能吧。我之前不就这样？想起来又忘记，最后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哇，那你很危险啊！你这样我就慌了，要是在我们破坏结晶的关键时刻，你突然变回去了，从背后捅我一刀，那可怎么办！”
“……”
“哈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你怎么会变呢？你肯定不会，要变也是我变！答应我，那个时候就不要对我手下留情了，尽管杀了我！”
他怎么就没有发现他是认真的呢。是他的口气太不正经了吗？也不是啊，还是有两分认真的。
为什么，他就忽略了呢。
张羽笙突然想起了曾经跟程临飞的一段对话，他呆了呆，反应过来，这一定就是程临飞指的那句话，他一定记得的话。
他一定早就准备好了，他一定一直都在恐慌着，害怕变得跟那些人一样，不然不会做这样的假设——不对，他已经预料到了，知道事情必然发生，所以才隐晦地交代不要手下留情。
可是，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他怎么会对程临飞下手啊。
他究竟到底为什么当时没有察觉到程临飞语气里的认真啊！
张羽笙握紧了拳一言不发，脸色紧绷，后悔与自责的情绪在胸中翻滚。
他们终于甩掉了后面的追兵，这要多亏了夜色的掩护和樱玖灵活的身形，在大厦间七转八拐之后变成了人类躲藏起来，那些紧随而来的飞艇就这样在上空围绕，一圈圈盘旋，却怎么也没发现那庞然大物。
无论空中还是地面，目光所及，全都没有。
那些人也不笨，见找不到就派了几队人下来进行地毯式搜索，几人见状又悄悄离开，在空中监视没那么密集的时候，借着黑夜的模糊不清，轻而易举就逃脱了对方视线范围，等到足够远的时候，樱玖又变回了狐狸带着人飞奔而去。
可他们为此也失去了程临飞的踪迹——这是当然的，程临飞先离开，对方没有发现。他们要甩掉身后的人，就必然不能再追着程临飞去。
张羽笙看向漠离，虽然没有说话，但意思不言而喻，要他靠着和程临飞契约连接的感应指引他们方向。
他们必须找到程临飞，决不能、也绝不可能仍由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这不是他们的目的。
他们要救程临飞，也要毁掉那颗结晶！在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时候——虽然他们也不清楚无法挽回的地步是什么样儿。
争分夺秒。
张羽笙激动起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恨不得立刻找到程临飞，把结晶抢过来！砸碎！捏成齑粉！
他变成这样都是因为结晶，只要毁掉结晶！
他们追着程临飞的踪迹渐渐远离了城市，夜色下下方一片漆黑，是茂密的山林，虽然看起来像黑洞。
他们在一个小山坡上看到了飞艇，非常不显眼的位置，也有草木遮挡，但他们还是看见了。不过他们没有下去，漠离的感应告诉他们，这里没人——至少没有程临飞。
他想甩掉他们，所以把飞艇丢在了这里，误导他们，实则往反方向去了。
可程临飞该知道漠离跟他之间是有感应的，他不可能甩掉他们，这伎俩毫无用处。他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
怀着疑问，他们循着漠离的指引一路追了过去，最终又回到了城里。
烬的人还在搜索，他们怕被发现，便没有再由樱玖带着，而是一行五人悄悄摸了进去，低调行事。
他们最终在城市另一头靠近边缘、依水而建，但已经废弃了的一座化工厂前停了下来。里面管道交错，烟囱高耸，一片冰冷而坚硬的质感。
他们走进去，小心谨慎，视线在周围巡睃，借着月光微弱的亮寻找程临飞的身影。
突然，一股危险暴虐的力量从右上角袭来，凶猛迅捷，他们心中警铃大作，想也没想地散开！立刻，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便发出一声砰然巨响，地面炸裂！
张羽笙瞪着地面被炸出的坑看了一会儿，猛然抬头看向攻击袭来的方向。
那是在一根极高的管道上，一个身姿修长的人背光而立，月色从身后打来，模样看不清晰，只给他轮廓边缘镀上了一层朦胧柔和的光。
灿金的头发在微风下轻轻飘荡，却似乎没有白日里那么耀眼了，被夜晚染成了暗金的颜色。
他说话了，“我不想跟你们起冲突的，我把飞艇丢在那里就是想甩掉你们，你们应该明白，为什么还要找来呢？”他的语调很奇特，像不理解，又像好笑，“如果是因为我没有跟漠离解除契约而让你们误会了什么，是我的错，但——你们应该不会不懂我的意思吧？”
“程临飞，你、你在说什么啊，你下来啊。”张羽笙往前走了一步，看起来想笑，假装他们还跟以前一样，却那么牵强，“我们不是，就、我们本来就不是敌人！对！我们是同伴啊！你忘了吗？我们找你是希望你能、能、能跟我们一起，像以前一样。”
张羽笙说的吞吞吐吐，语无伦次，根本就不知道要表达什么。他想宣泄的情绪太多了，一股脑儿地堵在胸口，不知道该让哪个先出来。
他也不敢说什么敏感的字词，怕刺激到他。
对方歪了歪头，“同伴？”
他努力笑了下，想若无其事，“对啊，我们是同伴啊，我们——”
沉默地站在后面的樱玖眼神一变，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拉回了他！下一刻，他之前站着的地方像发生了爆炸般，力量席卷开来，碎石激荡，飞起的石块砸在身上，麻痹的疼。
张羽笙愣愣地看着眼前景象。
“嗤，同伴？同伴就是一群人来抢我的东西？”嘲笑。
“不是的！”张羽笙立刻大声反驳，“我们——”他迫切想解释什么。
“不用再说了，我不会交给你们！”程临飞厉声打断，根本不想听他废话，“我说了我不想跟你们起冲突，但既然是你们自己硬找来，那我也没办法！”说完，便抬起了手，无形的力量飞出。
一群人急忙散开，让攻击落空。樱玖、刘御和阳风在一停顿之后，冲了上去！
恶灵不能攻击主人，因此漠离只能在一边看着，不能帮上忙。
张羽笙不能接受这一切，他接受不了，曾经生死与共的同伴，现在竟然兵戎相见。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临飞的力量好像增强了不少，应该是结晶的功劳，他看起来也跟之前不一样了。不是明确的能清晰看出不同，而是一种感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怪异，违和。
他们就这样在工厂里缠斗了起来，毫无保留，毫不留情，激烈的声响让人胆颤，连想要出声劝阻都做不到，只觉得毛骨悚然。
张羽笙看着他们，突然大喊起来：“程临飞！程临飞你想起来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你不要这样！你忘记我们以前经历过的了吗！你忘记我们以前说好等一切恢复还要做朋友、一辈子的朋友的吗！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也还没说我住在哪里，你这样，我们以后怎么找到对方啊！程临飞——！”
戛然而止，将要出口的话就这么堵在了喉咙里，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血珠在眼前无比清晰，红玉的珠子般，圆润剔透，划过。
樱玖。
一道白色的光束穿透了他的手臂，就在他的面前，就在他的身前，很近的距离。
那光束的目标，应该是他。
程临飞收回手，光速消失，“真吵。”冰冷，淡漠，毫无感情，陌生人一般。
樱玖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好像被刺穿手臂的人不是他。他回过头看了一眼，“不帮忙就不帮忙，安安静静当好一个看戏的，别添麻烦。”声音没有起伏。
张羽笙看着樱玖再次投入战斗，又把目光移向程临飞，还没有从刚才那一眼回过神来。
那，那是程临飞吗？他，他怎么会——他的眼神，他的眼神，他——
他怎么会对他出手？
“别站这里，很危险。”漠离的声音平平静静响起，张羽笙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被他抓着，应该是刚才他也发现了程临飞的意图，拉了他一下，但背对着他的樱玖没看到，所以也替他挡了一下。
樱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一举动，他无法理解，而且这种行为似乎越来越多了，很多时候都是下意识的，像习惯一样。
他不懂。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跟他们一路来找程临飞？不，是抱着什么心情来的？把结晶抢过来，还是毁掉它？
“程临飞你不要这样了！你快醒一醒！把结晶扔掉啊——！”张羽笙不死心地继续在旁边试图唤醒他，可这个时候再没有比语言更无力的东西了。
他着急地想冲进去抓住他，狠狠摇醒他！可漠离把他紧紧拉着，不然，他就可以冲过去抓住他了！
“扔不掉了，不可能扔掉了。”烬的声音诡异地响起，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所有人一愣。
“他已经接受了我的馈赠，他不可能再摆脱掉我了。”得意，也充满恶意。
程临飞神色未变，仍旧专注于战斗，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好像完全没听到一般。
“知道我为什么见你们吗？其实，我原本不这样打算的。你们知道，我想杀了你们，也没把你们放在眼里。可你们竟然走到了这里，让我大吃一惊——好吧，我承认，刮目相看。
“于是我改变主意了。
“你们看到了，我没有人类的身体，所以我需要足够的养分来培育出我的身体，你们就是很好的材料。你们的身体里充满了鲜活的力量，那么让人着迷，充满朝气。你们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离我如此之近，我为什么还要放过你们？也省的我再大花精力四处搜罗了。”
说到这里烬停了停，原本惬意自得的语气突然变了，像换了一个人，阴狠怨毒，说着之后的故事，“可你们破坏了我的计划！你们让我的秘密无法再隐瞒下去！
“我承认一开始是我低估了你们，但你们也别想就这么结束！
“你们想毁掉我，恢复世界？可以啊，尽管来，不过这就要杀死你们生死与共的好同伴了……怎么，下不了手？这可怎么办呢，要不，别回去了吧？”烬的语气突然轻柔起来，像情人呢语，却只是一瞬，下一刻，猛然尖利，“作为你们破坏了我的计划所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