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芾推开店门，张晓燕正坐在收银台后面打呵欠，她值夜班，一晚上没睡，两只眼睛下面都是黑眼圈。看见有人进来强打起精神来招呼，见来人是林芾，张开一张笑脸：“你怎么来得这么早？还不到八点呢。”
林芾把保温饭盒放到张晓燕面前：“你昨晚没睡，我怕你太困，就早点过来接班，喏，这是小梅做的早餐，她让我给你也带一份来，吃完就早点回去睡觉吧。”
张晓燕打开饭盒，发现里面有什锦海鲜粥、香酥千层饼、豆沙包，她惊喜的喊叫：“哇塞，太丰盛了吧，我从来没吃过这么丰盛的早餐呢，谢谢你，林芾！”
林芾笑笑说：“不用谢我，是小梅做的，反正家里人都吃不完。”
“你们家真的很舒服。”张晓燕由衷赞叹：“房子那么大，那么漂亮，那么干净，小梅还每天给你们做那么多好吃的，真的很温暖呢。不像我，只能住地下室，一点阳光都没有，洗的衣服都晾不干。”
林芾看看张晓燕沮丧的脸，宽慰她道：“我刚来北京住的也是地下室。”
“真的？”张晓燕从饭盒里抬起头来，一脸不可置信。
“真的。”林芾一边整理货品一边说：“不止我还有小梅，她刚来北京的时候都找不到房子，在医院的杂物间打地铺。后来我们认识了，我就让她搬来跟我住一起。再后来就认识了苏姐，她那个时候正好租了现在这个院子，就叫我们一起搬过去住了。”
“你们运气真好。”张晓燕嘴里咀嚼着食物，不无羡慕的说：“你们是怎么认识苏姐的？”
林芾说：“那时候曾姐住院，苏姐每天去医院探望她就认识了小梅，后来小梅被房东赶出了地下室，苏姐就让小梅暂时借住在她家，苏姐发现小梅做了一手好菜，而且人又特别勤快老实，就让她给曾姐做护工，再后来大家就搬到一起住了。”
“房东干嘛把小梅赶走？”张晓燕很有刨根问底追求事实真相的精神。
林芾不想把小梅被房东侮辱的事情说出来，支吾道：“房东太太不喜欢小梅，就把她赶走了。”
张晓燕听了十分愤怒：“小梅这么善良老实的姑娘居然还会有人不喜欢她！这房东太太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嗯。”林芾点头认同：“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小梅离开后，他们把我也赶走了。”
“哦——”张晓燕说：“那我知道了，因为你无家可归，所以，苏姐让你也一起搬过去住了？”
林芾点点头：“嗯，她说房租等我有了钱再给。”
“苏姐人真好。”张晓燕羡慕的说：“要是我也能遇上这样的好人就好了，唉……”
林芾低着头清点收银机里的钱数，她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即使内心对一个人充满了感激，面上也总是冷冷淡淡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对了，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会失业的？”张晓燕继续发挥刨根问底的精神。
“在咖啡馆当服务员。”林芾说：“房东找我茬，就跑去我打工的咖啡馆里闹事，老板只好让我走了。”
“什么！”张晓燕愤怒的拍上饭盒盖子，义愤填膺的说：“简直太欺负人了！这房东太不是东西了！回头咱们找他们去。”
林芾回头瞄了一眼张晓燕瘦弱的小身板，摇摇头说：“算了，出门在外什么样的人都会碰上，已经过去了，他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他受到什么惩罚了？”张晓燕好奇的问道。
林芾含糊说：“就……就是做了坏事被警察关起来了。”
“啊哈哈哈——”张晓燕拍着大腿哈哈大笑：“真是活该！这叫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张晓燕拿起饭盒子跑到后面仓库里去洗了洗，拿一块干净的抹布擦干净放到收银台上，说：“我先回家补一觉，你要有啥事儿就给我发微信，不然就给店长打电话，他在北影厂门口蹲点，过来很快。”
“店长到北影厂门口蹲点干嘛？”林芾不明所以。
“咳，他是想来北漂当演员的，他们老家的人都说他长得像王宝强，所以，他就认真以为自己也能像宝强哥一样被名导演相中，一夜成名了。”张晓燕叹口气说：“哪有那么多王宝强啊！”
林芾想起店长那张圆圆胖胖的脸，看不出跟王宝强有哪里相像，张晓燕像是看出她的心思，嘻嘻一笑，说：“你别看店长现在这模样，他瘦的时候还是挺帅的。”
“他每天都去北影厂门口蹲点吗？”林芾问道。
张晓燕摇头：“以前常去，最近这一年去的少了，现在电影都不在这儿拍了，过去北影厂门口可多来北漂的跑龙套的群演，现在都跑去横店当横漂了。”
张晓燕伸手捂住嘴打了个呵欠，林芾催她：“你快回家睡觉去吧，店里的事就交给我吧。”
“哎，那我走了啊，中午我给你带点吃的过来，你想吃啥？”张晓燕拿起自己的小背包，准备离开。
“不用了，”林芾从包里拿出另外一个饭盒，举起来给张晓燕看：“这是小梅给我准备的午餐。”
“那好，”张晓燕挥挥手：“我下午去蹭课，中午就不过来了，晚上回来接你的班。”
“嗯，再见。”
“再见。”
林芾上班的第一个上午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除了有几个客人零零星星进来买过东西，收银工作林芾很快就上手了，她上大学的时候学的就是经济学，毕业后在父母的要求下考了公务员，可这两样都不是她喜欢的工作。她热爱写作，从小就喜欢，上中学的时候在日记本上写，后来被妈妈偷看了，她就一把火把日记本烧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没再写过东西，再后来有了网络，她就在博客上写。博客是她的秘密花园，她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这片园地，生怕被父母发现。她跟父母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隔阂，在外人看来她出生在一个完美的家庭，父母和哥哥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书香门第，家教良好，衣食无忧，可在她内心有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这道伤口经年累月已经溃烂发脓，生了蛆，不忍卒看。其实在发生那件事之前她也曾是一个活泼单纯的女孩，后来一切都变了，她不是个喜欢跟人倾吐痛苦的人，习惯一个人默默压抑，她变得沉默寡言，变得不再合群，喜欢独来独往，她再也不跟任人交流，包括家人。父母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依然无动于衷，林芾很失望。对林芾而言，那个在外人眼里无比完美的家庭，对她来说就是冰冷的桎梏，生活就像张爱玲说的，只是一张爬满了虱子的华丽的袍子。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走到收银台前，把一瓶饮料放到台面上，脸上带着轻佻的笑，问道：“你是新来的？”
林芾抬头看看他，一张已经发福的国字脸，脸上皮肤坑坑洼洼的，又肥又大的蒜头鼻，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黑头，腆着个肚子，脸上似笑非笑，自以为很有魅力的样子。
林芾不去理睬他，打开红外线扫描仪对准饮料的条形码扫了扫，显示器上出现了金额：“六块五。”
男人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支付的二维码拿给林芾看：“张晓燕呢？”
“不在。”林芾语气生硬，一直低着头做事。
男人自觉无趣，拿了饮料走了，出门的时候跟刚回店里来的店长打了个照面，店长看看他，也没打招呼，顾自进来了。
“上午有发生什么事吗？”店长走到收银台后，从下面拿出一个保温杯来，打开杯盖，喝了一口水。
“没事。”林芾指着收银台下面的监控说，“没人偷东西。”
“哦。”店长转身走向后面的仓库，走到一半忽然回过头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刚才来的那个男人，以后别多跟他说话，不是什么好人。”
林芾愣了愣，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个男人让她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难描述，敏感的人通常周身隐蔽着很多小警铃，遇到气场不和或是危险的人，这些小警铃就会自动报警，提醒她们远离这种人。林芾身上就自带这样的小警铃，她很敏感，对于不喜欢的人就会不自觉的竖起一道坚固的围墙，只有面对她喜欢的人才会毫无保留的敞开心扉。
店长虽然总是一副很别扭的样子，可他其实有一颗很温暖的心，林芾在心里这么想，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信任的笑容。
下午四点，张晓燕准时过来接班，她笑嘻嘻的问林芾：“第一天上班感觉如何？”
“挺好的。”林芾开始清点货款和货物：“一切顺利，没有人偷东西。”
张晓燕跟在她身后说：“我今天上晚班，明天白天咱们可以一起去蹭课，你明天什么时候过来？”
林芾想了想说：“我得下午才能过来，上午我要打扫家里的卫生。”
“那不是小梅的工作吗？”张晓燕从书包里拿出两个苹果，把其中一个放到林芾手上。
“她现在在蛋糕店里做兼职，家里的工作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跟她分摊家里打扫卫生的工作。”林芾拿起苹果说了句：“谢谢。”
“哦，”张晓燕咬一口苹果，略有所思的说：“这样倒是挺好的，回头我跟店长说一声，把咱们的排班好好整理整理，我们仨每人轮流上一个日班、一个晚班和一个夜班，把时间调整好了，你跟小梅就好协调。”
林芾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张晓燕的好意，她替她想的那么周到，可她又不擅长说感激涕零的话，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来：“明天中午我给你带午餐过来。”
“嘿，那感情好！”张晓燕重重拍了林芾一下：“我就爱吃小梅做的菜。”
“嗯，没问题。”林芾笑着说：“晚上我让她多做一份便当，以后每天给你带。”
“哇，真的吗？太幸福了耶！”
张晓燕开心得一把抱住林芾，林芾有些别扭的挣扎了一下，没挣脱，脸色很尴尬。
张晓燕放开林芾，想了想又说：“但我不能白吃，我得交饭钱。”
“嗯，可以。”林芾说：“回头我跟小梅说一声就行。”
“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