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
深夜下的府邸,几盏忽明忽暗的昏红灯笼,在冷风的浮动下摇摇欲坠,似乎是几只匍匐在幽暗中的野兽,在狡诈的眨动着猩红的眼眸。
雨寒走进了黑暗的房间,点燃了木桌上的半根蜡烛。静静地坐了下来。
茶壶中的茶水已凉,他还是为自己倒了一杯。
冷轩似乎像是听到了那轻微的水流之声。
他从亢长的梦境中醒来,转了个身,定睛看去,便看到了木桌上那个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而阴森的影子竟然是雨寒。
冷汗瞬间袭遍了他的全身。但他仍然故作镇定的坐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若是他大声呼叫救命的话,那么自己很有可能会没命。
一个上了海捕公文的通缉犯,通常会变得尤为敏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成为他要杀人的借口。
冷轩和各式各样的人都打过交道,就连黎若水这样的变态都和他是好朋友,所以,其实他很擅长处理各种危险。
“幸亏你没有被朝廷捉了去,”冷轩从床上走下去,来到木桌旁,坐在了雨寒的对面,接着道,“甚幸,甚幸。”
雨寒瞧着冷轩那双混浊的双眸,冷不防的笑了,道:“多谢,多谢。”
冷轩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雨寒,忽然意识到这个通缉犯深更半夜来找他,绝不是为了萧林枫来杀他的,而是有事来求他,便笑了笑,道:“雨寒,你是来告别的吗?”
雨寒缓缓摇了摇头。――若他真的要走,又怎么会给冷轩告别?只怕告别也必将是生离死别。
“那就是有事?”冷轩又问。
“有事,”雨寒道,“在下想问一问冷大人,是不是就连冷大人也觉得在下是杀害曹家母子的凶手?”
“我不知道,”冷轩看着雨寒,问,“你真的杀了他们吗?”
雨寒苦笑了一声,沉沉道:“在曹少京入局之前,你和南经就查到了我是萧林枫的儿子,也查到了水曼云是我在神月门的内应,你们断定我是为了替父报仇才来到朝廷,所以假借曹少京之手,让他调查出了我的身份,然后又设计让水曼云知道了这一切,你们以为我为了隐瞒身世,必定会铲除曹少京,对不对?”
他的话很简短干练。不过对于冷轩这个人来说已足够。冷轩完全可以明白雨寒到底什么意思。
但他却假装不知道,他故意瞪大眼睛,看着雨寒,疑讶道:“雨寒,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萧林枫?你是萧林枫的儿子?你是为了复仇才来到朝廷?这还真是耸人听闻……萧林枫当年又不是我害死的,我又怎么会设局害你?”
雨寒抬起半只胳膊摆了摆手,道:“冷大人,在下今夜来,是想和你推心置腹,如果大人不想听在下到底和大人谈些什么,那么在下只好告辞了。”
冷君子的府邸,虽不能说是铜墙铁壁,但也必定是戒备森严,不管黑夜或是白天,巡逻的侍卫自然一刻都不能松懈,一般人若是单枪匹马闯进来,无异于与虎谋皮。
如今这个人不知道在某个地方蛰伏了多久才终于进入了这龙潭虎穴找到了他,可是转眼之间却又要走,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冷轩一脸狐疑的看着他,道:“你要走?”
雨寒点了点头,道:“大人既然不相信在下,在下如果在赖着不走的话,不是自取其辱吗?大人好自为之吧!”
好自为之……
冷轩彻底沉默了。
雨寒真的转身就走。
“慢着!”冷轩瞧着他的背影说。
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思就是――冷轩很好奇。
“坐回来吧,”冷轩接着道,“你说不定会有事找我帮忙,大家必定相逢一场,如果老夫能帮上你,老夫会去做的。”
雨寒回过头来,对着冷轩笑了笑,转身坐回了座位。
冷轩看着他,从他的眼睛往下看,一直看到了他的手,还有他腰间的那把剑。
雨寒瞧出了冷轩的不寻常,立刻感觉到了对方的恐惧,于是冷不防的将腰间佩剑拔出了小半截。冷轩当即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大人一直都在瞧着在下这把剑,莫非大人喜欢它?”雨寒笑着打趣道。
“你快收起来!”冷轩怒斥道。
只是看向雨寒的眼神已经变得异常惊恐了几分。
“大人你在害怕什么?”雨寒问。
“……”冷轩无语。
“在下还是和冷大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雨寒收剑入鞘,缓缓笑道:“冷大人,其实在下之所以投靠你,实属逼不得已,你也知道当时的形式,我为了救月婷,不得不将李辛铭置于危险之地,但是我不想得罪这个人,为了和他保持关系,我只能编了一个完美的借口,让他觉得他去南国当质子,反而像是捞到了天大的好处。可是他这个人……”
说到这里,雨寒摇了摇头,嘴角划过一丝无奈的苦笑。
冷轩微眯起了眼睛,道:“他这个人怎么了?”
雨寒叹道:“我不过是一番巧言令色,李辛铭就相信了我,还把他的女人给我照顾,可结果呢,那个女人却寻了短见,这下子,只怕我们这辈子都会成为仇人了。”
冷轩叹息一声,道:“你说你……现在还的确是腹背受敌,李辛铭估计现在会对你这个人渣恨之入骨吧?他现在都自身难保,估计也没时间回来找你报仇,所以就说你现在的仇家,是完全可以把李辛铭排除在外的,至于你的父亲萧林枫这三个字,是一个让很多朝野官员都忌讳的名字,他们都心知肚明,如果说到底是谁害死了你父亲,相信很多人都脱不了关系,你这个通缉犯如今是和整个朝廷为敌……”
“不,你错了冷大人!”
冷轩的似乎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雨寒打断,雨寒接着道:“萧林枫怎么会是我的父亲?难道就因为他有个儿子叫萧雨寒,你们就认为是我吗?”
冷轩叹道:“随你怎么说吧!是不是还重要吗?重要的是你现在是个通缉犯。”
“我知道冷大人不相信我,”雨寒埋头苦笑道:“只是不知道大人有没有想过,萧林枫不过一介书生,又怎么会有一个懂得行军布阵,决胜千里的儿子?有没有想过,既然在下是李辛铭的人,又怎么会设计让李辛铭的后盾叔保京――死无全尸?”
当年叔保京被押送回京,帝都四君子落井下石,只是由三司联合会审了两日便匆匆结案, 虽说大晟处决犯人一般会选择春分或者秋后,即便是对待罪大恶极之人,也会有三个月的缓刑期限,但是四君子做事风格一向谨慎乖张,他们害怕远在南境的镇南将军叔邢健会为了保护太子势力借机闹事,于是把叔保京在由北疆回帝都的路程也一并算了进去,就这样在一个多月后便草草将叔保京斩首示众。
冷轩抬眼凝视着雨寒,“雨寒,你到底什么意思?”
雨寒的笑容变得得意起来,缓缓道:“冷大人一定知道水曼云是我的人,可是冷大人却有所不知,当年叔保京为何会丢了暮云城。”
“为什么?”
雨寒道:“当年水曼云勾结拖台,试图搞垮叔保京,可惜被在下识破了阴谋,于是将计就计,反而让拖台丧了命,此后水曼云便被叔保京囚禁了起来,不过当年若不是我放走她,叔保京出于对这个心腹的百般顾忌,又怎么会出动半城兵力去寻找一个女人,后来大难不死的水曼云又怎么会对我死心塌地?”
冷轩微眯起了眼睛,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在下自幼飘萍浪迹,无父无母,本来是没有姓名的。我的师傅倒是为我取了一个,他管我叫叔离,至于萧雨寒这三个字,是我自己为自己取的。”
冷轩喃喃道:“叔离……”
他接着问:“你的师傅是……”
“叔伯牙。”
冷轩的脸色变了,忍不住暗暗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雨寒问:“大人是不是完全明白了?”
冷轩道:“有一点不明白。”
“哪一点?”
冷轩的目光充满疑惑,道:“你为什么改名字?”
雨寒道:“为了让李辛铭相信我的立场,让他知道我和你们四君子的仇恨,因为我最终的目的是――叔邢健。”
冷轩道:“你投靠李辛铭,竟然是要为你的师傅报仇?”
“不错,”雨寒道,“叔邢健是李辛铭的人,只有接近了李辛铭,才有机会整垮叔邢健。”
他接着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为了自保,我还是放弃了当初的计划,投靠了冷大人你,不过一开始李辛铭还是相信我的,只可惜那个蠢女人搞砸了这一切。”
冷轩看向雨寒的眼神变得幸灾乐祸起来,他点了点头,冷冷笑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雨寒苦笑道:“现在在下的敌人可不止是李辛铭一家了,而是多了一个王秋玉。”
冷轩疑声道:“王秋玉?”
雨寒阴沉着脸,淡淡道:“大人以为在下这个人怎样?”
的确不怎么样……
冷轩的心里其实是这样想的。
――为了报仇可以不择手段,致使八千大晟将士命丧暮云城下。这一点恐怕就连四君子都望尘莫及。
――朋友的女人托付给了他,他却兽性大发,把朋友的女人当做了性奴对待,这样的禽兽所为四君子也是万万做不出来的,这样的人渣理应天诛地灭。
可是,冷轩转念一想,这个人渣应该不是在问他到底是不是人渣。而是,这人渣在向他炫耀自己的智慧。
“你的确是人中翘楚,”冷轩呵呵一笑,接着道,“年纪轻轻的,你就扳倒了叔保京,还平定了北疆,就这一点,恐怕你的师傅在世也不如你。”
“我既然这么有能力,”雨寒叹道:“我的心思是不是一定非常缜密,所以很多难做的事情到了我的手里才会变得滴水不漏?”
冷轩叹道:“你扳倒了叔保京,可废太子李辛铭还是对你恩宠备至,你果然很有一套。”
雨寒又是一声轻叹,道:“那不知道在下会不会如此不小心,放火烧掉自己的房子?”
冷轩道:“不会。”
雨寒道:“在者,在下倘若真的要杀曹家母子,会不会如此粗心大意,故意在目标面前透漏自己的姓名,还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知情人在眼皮子底下溜掉?”
冷轩看着雨寒,道:“所以……”
雨寒讥诮道:“所以这场暗杀事件,根本就是王秋玉想要嫁祸给我。”
他接着道:“冷大人和南经都在背地里调查在下,难道您的死对头王秋玉不会吗?”
冷轩的眉头紧锁起来。
是啊,不管萧雨寒是不是真心投靠他,总之自己的阵营里多了这么一个狠角色,难道王秋玉会坐以待毙吗?
不会。绝不会。
冷轩沉吟道:“你的意思是王秋玉在陷害你?”
萧雨寒又是一声苦笑,道:“曹家母子和在下无冤无仇,在下怎么会图他性命呢?”
冷轩点头叹道:“既然人不是你杀的,当初你为什么要逃呢?”
雨寒道:“在下若是不逃,冷大人也断然不知在下心意,所以满朝上下,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帮助在下,岂能有不逃的道理?”
冷轩看着他,道:“那老夫该怎样帮你呢?”
雨寒笑了笑,道:“明天我会亲自前往株洲一趟,并放风出去,此次前行,是为了查找证据,证明我没有杀人,王秋玉必定会派遣人手尾随其后,伺机图我性命。这样一来,王秋玉和历王的后方必定空虚,而冷大人也刚好可以和南大人调查一下,看看王秋玉和历王到底是不是为了争夺权势,而在背地豢养密探组织。”
冷轩的心头一惊,道:“你说什么?”
雨寒诡异的笑了,道:“早在我家发生大火之前,就有一拨死士前来挑衅,不过被邱将军留给在下的家将给灭了,那时候在下就已经暗自揣测,如此机密之事,王秋玉绝不会派出一般的江湖草莽来做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冷轩阴恻恻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