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晚些时候,陈末也到家了。他进门时,门口的拖鞋还都在,爸妈还没回来。
他收拾好饭桌,摆好碗筷,才听到门锁扭转的声音。素来放荡不羁有性格的陈大帅哥谄媚地迎到门口,笑着同父母招呼,“爸妈,你们回来了。今天累不累?”说话间早已接过陈妈的外套,端正地挂到了衣架上。
反常,这太反常了。陈爸陈妈对视一眼,一时竟不敢进门。
鼻尖有饭菜的香气萦绕过来,陈妈凑到饭桌前看了一眼,更觉得儿子不正常了。她狐疑地指着一桌子菜,问陈末:“这都是你做的?”
“都是我亲手……从饭店拎回来的。手上勒的痕迹还在……”
陈爸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想要开口教育两句。被陈妈眼疾手快地拦下来,她给陈爸使眼色,小声劝他,“孩子有这份心就够了。他真要自己做了,也不见得能吃。”
陈爸觉得是这么个理儿,洗洗手就上桌了。
陈末帮父母拉了椅子,自己最后才坐下,甫一落座,又去给陈爸倒酒,“爸,菜多,喝点酒下下菜。”转头又给陈妈夹菜,“妈,特意点了你最爱的回锅肉。”
陈妈没敢动筷子,感慨:“你今天怎么这么乖。”
陈末看起来懂事极了:“以前确实我太忙于学习,以后我会注重家庭这块的。我已经热上水了,还买了点草莓,待会儿边泡脚边吃。”
陈妈拿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又问了一遍:“今天怎么这么乖?”
陈末放下碗,坐直身子,郑重地看着父母,“爸妈,你们爱我吗?”
陈妈察觉到了陷阱的味道,略一思索,赶紧摇头:“不爱。”陈爸连思索也没思索,紧随其后,“我也不爱。”
这就有点超出套路范畴了,陈末烦躁地挠挠头:“我不是问你们要钱,你们还爱我吗?”
陈爸陈妈:“爱吧。”
场面跟想象中不太一样,陈末有点想叹气。
陈爸直截了当地提出了他的猜想:“你是不是在学校又惹事了?”
面对父母看来的炽烈眼神,陈末有点怂了,含糊地说:“也没什么事,就是课上和薛老师谈论了一些不同的观点。”
陈爸:“然后呢?”
“然后……明天你们谁有时间,去跟她见一面,进行一次教育理念上的友好交流。”
陈爸听了,气得将筷子一拍,端起杯子仰头把整杯白酒灌了。
陈末不敢再多说,老老实实地闷头吃饭,连菜也只吃自己眼前的两盘。吃完饭,又抢着收好碗筷,去厨房刷碗。
陈爸陈妈坐在客厅里听着厨房的水声,边喝茶边看电视。
陈爸是老师出身,知道被叫家长的都是什么样的学生,气不打一处来,“我就知道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搞了半天是被叫家长!丢人!”
陈妈常年跟小孩子打交道,习惯性天真,对这类问题没什么经验,只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不是狼,你也不是鸡。明天先去了解了解情况再说。没你想得严重。”
陈爸纠正她:“黄鼠狼不是狼,是鼬。”
见老婆瞪过来,他求学严谨的教师精神瞬间荡然无存,又改口说:“是狼,是狼。”
这一晚,陈末在陈妈的掩护下,勉强算捡回一条命,安然度过。
第二天苏舟还担心地问起他,“你昨晚什么情况?”
陈末耍帅地理了理头发,“比较平静吧,在我的努力公关下,他们表现得比以往冷静很多。”
苏舟点评:“可能这种事儿只要习惯了,也能产生抗体。”
反倒是姚从良看起来一脸的不乐观,“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你爸很有可能会把昨天的怒气累积到今天,然后晚上等你回家一下子爆发出来。”
陈末光想一下都觉得怕了,不知在问谁,“不至于……吧?”
姚从良继续给他解读,“你想啊,老师一般把家长叫来,会把有的没的通通都说出来。指不定能从你开学第一天数落到今天。这可是从量变到质变啊,积毁销骨你听过吧?就是你把削得你骨头都断掉。”
陈末没纠结他瞎解读成语,只是一脸忧心忡忡,生怕姚从良一语成谶。
那个时候好像都是这样,在学校里再酷的学生,回到家也怖惧家长的怒火。连陈末这样常年在老爸棍棒下讨生活的叛逆少年,亦不能免俗,经历多少次依旧怕着。
当晚陈末回家的时候,是提着一颗心的。他怕回去太早正撞枪口,特意打了会篮球,天黑了才打道回府。
开门进屋的时候,他看到爸妈两人和平时一样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二人见他回来还张罗着给他热饭。
这跟意料中完全不同,尤其是在姚从良向他暗示过他的下场必定惨烈之后。陈末搓着手,心下好奇,半天没忍住,还是问了一句:“爸,你今天没去我们学校吗?”
“去了。”陈爸呷了口茶,不再多说。
“那……”陈末试探的眼色看过去,“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有。”陈爸放下水杯,“你以后上课别迟到,别偏科,适当的玩一玩没问题,还是要把主要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学习上。”
“没别的了?”陈末还是不太放心。
“没了,你还想听什么?我还得夸夸你?”陈爸瞪他一眼,“赶紧洗手吃饭,吃完饭写作业去。”
陈末“哦”了一声。即便匪夷所思,还是适时地闭了嘴,不敢再深究追问下去。只觉得今天一定是菩萨显灵,他爸听了薛小花的恶辞依旧顾念父子之情,没有动怒。
陈末不知道的是,他认为一定会说他坏话的薛老师,其实并没有那么坏。陈爸敲门进办公室的时候,心下忐忑,猜测一定是儿子叛逆不懂事犯了严重错误,可是薛老师只是对陈爸温和笑着说:“陈末这个孩子很聪明,虽然表面看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无所谓,其实内心是很敏感善良的一个男孩。他在叛逆期,喜欢跟其他人不一样,如果能静下心用功学习,考个大学肯定没问题的。”
陈爸没以为是这样提点的话,也不知原来老师们对儿子的评价是这样。整场谈话没有半点锐利,他跟薛老师真的是绕着陈末的心态问题在友好交流。
办公室里别的老师听了这番话,在陈爸走后问薛老师,怎么不把陈末的“英雄事迹”通通告诉他家长。薛老师耸了耸肩,笑了,“叫他家长,他已经够怕的了,我要跟他爸说了,估计他还得挨顿揍,给他上上弦就行了,接下来能安稳一段时间。我们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何必赶尽杀绝呢。”
这件事,在很久很久之后,陈末才知道。他想,原来那些在你面前总是火焰味十足地针对你的人,在背后竟也会有一颗柔软善意的心。这个世界,好像又更美好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