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是臣的使命所在,也因为阿瞒,不,我还是称您公主吧。也因为公主您去吐火罗城也找不到遗卷的真相。反而,只会徒增不必要的麻烦。”杜环恭敬地拜了一礼。接着,他从怀中取了一枚紫金鱼符示于虫娘。安奴奴误以为这是虫娘同波罗蜜王子交换紫金鱼符,掩面小声地惊呼道:“杜环,你好大胆子!人道是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亏你是京兆杜氏出身的世家子,怎么还干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呀?”
杜环皱眉摇了摇头,笑道:“奴奴姑娘,我的胆子是很大,但是我不会干你说的那种不上品的事。你看看清楚,这可不是你们同波罗蜜王子交换那枚紫金鱼符。公主的那枚紫金鱼符,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鱼尾是向上的,鱼身的鳞纹是阳刻的。这枚紫金鱼符上的鳞纹都是阴刻,鱼尾是平的。说起来,波罗蜜王子不知道鱼符跟鱼符是不一样的。难不成奴奴姑娘你侍奉公主这么多年也不知这点?紫金鱼符可是有两种呀。亲王达官们用是一种,龙武军内卫用的是另一种。”
“哼,细作!亏公主把你当朋友。”说着,安奴奴气愤地白了一眼杜环。
虫娘一怔,沉色道:“杜郎,原来你才是阿翁派来追踪我的人呀。说吧,阿翁打算如处置我。”
杜环收起了紫金鱼符,淡然地回答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因为我到此的目的本不是为了追踪公主您呀。实际上,若我是陛下遣来追踪您的人,那我绝不会对高将军说您是弘农王了。另外,我觉得陛下可能尚未发现。因为若是陛下已经发现了的话,那陛下的信使一定会先我们一步见到高将军。诚如此的话,我想高将军是不会让沙普尔帮你补办通关文牒的。”
虫娘心疑道:“杜郎,你说你不是追踪我的人,那你为什么要不让我去吐火罗城找波斯王继忽娑呢?以及为什么我们现在要去石国的柘枝城呢?高将军不是已经得了我阿翁的应许,正欲出兵石国呀。现在去那里才是徒增不必要的麻烦吧?”
杜环浅笑道:“公主,我不是不让您去吐火罗城拜访波斯王继忽娑。您真要去,我也拦不住。毕竟,您是公主,我是臣下。作为臣下,我不可能强行阻拦您,但是我也不能不尽臣下的义务向您进言。您去吐火罗城的目的无外乎是找为看人翻译经卷的事情吧。现在波斯使们已经知道您是弘农王,是我们大唐的显贵了。波斯王继忽娑见到了您一定会款待您,同时他也积极帮您找翻译,甚至您问他一些过往的事情,估计他也会坦诚以告。坦诚用在这里听得很好,但是您想过没有,若是波斯王替您找到了翻译郎真译出了贵人的遗卷。那么您的真实身份不就在波斯王继忽娑那里暴露了嘛!”
安奴奴紧锁着眉头问道:“那又如何?就算被波斯王继忽娑知道了,他又能拿我们公主如何?杜环,能不能有点大局观,眼下石国的局势这么危险,你是非要让公主犯险才甘心?”
“奴奴姑娘,我就是因为有大局观才这么会对公主这番话。因为贵人的遗卷破译了,不仅是公主的身份会暴露,就连陛下的一些秘事也会外泄吧!”杜环挠了一下头,神色颇无奈地言道:“公主,您想来也是清楚的。公主,恕我直言,您想过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您一直找不到人翻译您母亲的遗卷嘛?四方馆里可不缺通晓大秦文的翻译郎,阿罗憾的大秦文也并不差呀。”
虫娘徐徐道:“墙有茨,不可扫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杜郎,这个道理我岂会不懂。所以,我才西行至此。”
杜环摇了摇头,郑重道:“不,您还不懂我的意思。中冓之言是不可同宫外之人,因为泄禁中语是罪责。可公主您是陛下的女儿,您不是宫外之人。换言之,帮您翻译贵人的遗卷,这并不能算是泄禁中语。尽管如此,但是四方馆的翻译郎和阿罗憾依旧不敢翻译。足见,贵人遗卷的内容涉及的禁中事非同一般,因为这些禁中事是陛下连您都不想要告诉的。这等的秘事若是被波斯王继忽娑知道了,难道不是惹了一件大麻烦嘛!”
安奴奴蹙眉道:“是大麻烦。可是,就算我们现在转道去石国的柘枝城找沙普尔提到那个大秦僧人,他若翻译了不也有你说得大麻烦嘛!”
“这完全不一样!僧人是出家人,他们不在俗世之中,他们纵使知道了皇帝的秘密又能如何?国王若是知道了皇帝的秘密,他会做什么呢?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国王。但是我知道人活在俗世中,大家都有各自的所翼求的。别人的翼求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翼求是功名。再说一句实话吧,我为了看一眼传说中亘古沙不填泉的奇景,确实支身去敦煌边上沙漠,也确实遇上几个匪徒。不过,他们……”
未待杜环说完,虫娘插语道:“他们又怎么会是龙武军内卫的对手呢!纵使多人合力武能敌你,智也不敌你。所以,你不是因为贪恋景色而窘困敦煌,而是因为为了贪功监视波罗蜜王子,是吧?”
杜环作揖道:“公主,真是天资聪明。在下佩服。”
“客气了,杜郎,你才是天资聪明,令人佩服呢!你没有示出平尾的紫金鱼符之前,我都没想过你会是龙武军的内卫。”虫娘冷冷瞥了一眼杜环,垂目道:“唉,知道了你是内卫,要猜出你是为了监视波罗蜜王子而滞留也不难。我没去敦煌之前,除了波罗蜜王子恐怕也没有其他给你提供立奇的机会。对了,你从波罗蜜那里得知我来了敦煌之后,我就成了你立奇功的机会?阿翁现在应该也发现了我出走吧。毕竟,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是阿翁的心腹,你是他的手下,想来密信已然寄出了吧。”
安奴奴面露惊慌道:“公主,那现在怎么办?十一娘她们岂不是完了!”虫娘叹了一口气,“这得问杜郎了。”
杜环颦眉蹙頞道:“公主,我没那么不仗义。出卖朋友的事情,我不会做。天地良心,我没有给陈老将军寄过什么密信。若是我寄了的话,也没必要跟高将军说您是弘农王。我跟您二位在玉门关相遇时的惊讶不是演出来的,是真的惊讶。因为我真不知道会在那里见到你们。当时波罗蜜只是说有一个要去安西都护府的驼队需要翻译郎,他并没有跟我说太多驼队信息。事实上,没人会突发奇想到公主会从长安一路微服到那么远的地方。再者,若没有一同翻越沙漠的经历,其实我也不会发现你的身份。在长安的时候,我都没有想过您是女的,更不要说是公主了。”
安奴奴眼神怀疑地问道:“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为什么要放弃波罗蜜这个监视已久的对象,而跟我们一起来安西都护府呢?”
杜环叹气道:“因为我本来使命就是来这里呀。只是不过中道在敦煌遇上了波罗蜜,然后又发现了他是沙赫尔达朗的弟弟。一个波斯王子微服来大唐,他的目的如何?我觉得自己作为内卫有必要调查一下。再者,那会儿我的行程上的时间也富裕,所以在敦煌待了一阵子。摸底细之后,我发现他的目的跟你想去西面的目的一样单纯。对了,那会儿我不知道他是背着自己的父亲出来。所以,我觉得继续在监视他也没意义了。关键,我的行程时间已经开始变得紧促。其实,不遇上你们,我那会儿也得赶着上路了。毕竟,我不能耽误在自己真正的使命。”
虫娘低语道:“那你的使命是什么?莫不是明作高将军的幕僚,暗做内卫监视高将军的行动?”
杜环微微提起了嘴角,轻声道:“公主,您真是天资聪明。在下佩服。”这时,安奴奴瞪大眸子,心里又急又慌地言道:“怎么可能!他一个小小的内卫凭什么监视高将军?再说了,陛下不是已经派了边令诚当监军嘛!杜环,你不要乱拿关于高将军的事情作幌子,若是陛下派来暗中监视呈报高将军行动的人,那你为什么现在还要跟我们在一起,你为什么不直接跟高将军左右。”
“太宗的宰相魏征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父亲不仅自己常以此为戒,还常常拿太宗故事来教导三哥。所以,他才不会只听宦官监军一面之词。宦官监军在明,龙武军内卫在暗,明暗兼听,方才是明。”虫娘将手凑近暖炉,又凝神看了一眼杜环,道:“杜郎,恐怕不是不想直接跟高将军左右一起去石国,而是高将军恐怕压根就没有打算这次带上他吧。如沙普尔所言的话,那高仙芝对石国用兵也就是眼面前的事情了。相关的部署一定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突然来了一个幕僚确实也不太好安插。杜郎,说到底你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在波罗蜜那里白耽误了时间。”
杜环拜礼道:“是,臣错了。所以,臣求公主可以微服移驾石国助我一把。其实,这也是一举两得。”
安奴奴焦急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若高将军眼面前对石国用兵的话,那我们现在去石国岂不是很危险。杜环,你好大胆子!说什么一举两得,这根本是让公主犯险嘛!公主,您说句话吧。”
虫娘凝神思量了片刻,沉声道:“去石国的柘枝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反正如今都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了,还有什么险比这个更大?何况,杜环没有说错。现在去石国的柘枝城是一举两得,他能完成自己使命去搜罗他需要东西呈报给阿翁,我们也可以去找沙普尔提到那个大秦僧。”
安奴奴慌张道:“可这不是给高将军添乱嘛?”
杜环和虫娘同时道:“不,这是帮陛下的忙。”接着,虫娘又补一句道:“奴奴,你想想我们这样出来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帮杜郎不就等于侧面帮阿翁嘛。这也许能折一些过错也未可知。其实,对十一娘她们也可能不是没有好处的事情。”安奴奴思量一下,想到十一娘也想到自己拧不到公主,她最后还是默然地点头表示了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