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坚哼笑道:“需要我行个跪礼吗?”
魏殷愣了下,不尴不尬地收回手,说:“你这张嘴啊……行吧,现在盛京的情况你可能不大清楚,三言两语我也没法跟你说清楚。不过有个事情要先同你说一声。”
魏坚侧头看他。
魏殷缓缓地起身,双手握拳放在后背,整个人背对着他们,说:“现在盛京的情况特殊,朕手头上能信的兵力,只有老周。所以……下月的行宫轮换,朕琢磨着让后面的宇文将军先轮换上。但这个事情,朕不能开口……”
现在的情况,魏殷主动开口的意思会泄露太多的消息,所以他要把这个最麻烦的东西扔给魏坚。
魏坚再傻也明白了魏殷一开始跟他称兄道弟般的亲近究竟是为了哪般。
至于南疆的情况,新皇应该很清楚。并不需要自己的提醒。
魏坚忽然松了口气。
魏殷这个皇帝比他想象中要干得漂亮多了。
“懂了,挑个时间我去看查宇文将军。嫂嫂……册封了吗?臣弟现在是不是能唤一声皇后娘娘了?”
魏殷喟叹似的点头。
“瑶妃还在福宁宫,朕没给她任何安排,还是保持原样。不过前几日她自请要去行宫,朕没准。毕竟是你亲母,也是她将朕带大。行宫那地方……不合她身份。你有空就去劝劝,别让她胡思乱想,华容还什么都不懂,后宫需要她多帮衬。”
魏坚应了声,后宫的事情他没有说话的权利,魏殷的意思是让他稳住瑶妃,别让她在关键的时候给他添麻烦。
“另外还有叶老……你不在的时候,朕自作主张也留他下来了,梁姑娘的师傅也在。一会我让人带你们过去看看。”
梁今今惊了下。
“我师傅?他没走吗?”
魏殷低笑了声,回头看向魏坚,说:“这个事,阿坚心里有数。可还记得你走的时候答应过朕什么?”
魏坚心道,这是跟自己要债了?
这漫长的过程抑扬顿挫的,让他竟然真的生出了一点亲情感,到这回让他才回过神来,发现前面的兄友弟恭都是糊弄自己的,现在才是正经的刚上任新皇该有的模样。
其实新皇只是告诉他,前面跟你客套一下别当真,不过就是提醒你一下朕想要你干点什么而已。
魏坚不由自主地想,当初他亲父皇同他说的他死了之后好像他自由了的似的,这不立刻就有人来箍他了吗?
“啊,对,是有这么回事。这半个月事太多了,让皇上操心了。我这就带今今去看看。”魏坚霍然起身,躬身行礼,规规矩矩的。
进来的时候是从前的三皇子,离开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宴王。
出了御书房,门口一直候着的太监顺势上来给他们带路。走了不长的一段路,听了一圈的宫廷八卦,魏坚瞟了这位熟悉的公公一眼,终于开了尊口。
“我才离开大半个月,怎么整个后宫就跟翻新了似的。全是我没听说过的事?”
那公公躬着身笑道:“这不就是翻新了?还是王爷会说话。”
魏坚叹道:“也是,我皇兄就是个爱记仇的人,整天提醒他旧事,这不是逼着他朝我们这些旧人下手吗?”
那公公只是笑,没敢接魏坚说的这个茬。
魏坚照着魏殷明示暗示的意思,先去福宁宫见了瑶妃。
瑶妃的气色看上去不大好,就是见到了魏坚似乎也强提不了多少精神。魏坚安静地听着她不住念叨,梁今今只得在另一边不住地劝慰着。
“阿坚,”瑶妃忽然唤了他一声,“娘想去行宫。你父皇把行宫交给你了,那里的事情你应该能做的了主。”
魏坚终于不能安静黑听了,他垂下头,连一点拐弯抹角都没有,直截了当地说:“现在正是拿捏我的时候,皇兄不会让你去行宫的。”
瑶妃浑身一僵。
魏坚道:“不过,你要是有什么事找我,我应该都能过来看看你。皇兄不至于这点气量都没有。”
瑶妃这才放松了点下来。
寒暄了片刻之后,魏坚再起身,同瑶妃说了声要去看看两位师傅,便带着梁今今走了。临走前,魏坚将那枚借走的玉质铃铛还了回去。
叶隐和隐修者被安排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和叶隐比起来,隐修者像是很不安分的年轻人。见了魏坚也没什么好脸色,倒是看到梁今今精气神还不错,牵着自己徒儿进了自己屋。
叶隐朝门口看了一眼,说:“事情还顺利吗?”
魏坚点头,说:“该说的都说了。不过有件事,我想问问师傅。”
叶隐:“丁向吗?”
魏坚微微露出些许诧异,片刻后回神过来,忽然露出了点笑意说:“真不愧是师傅啊,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猜到了。幸好当时动作快,再晚些,可能就来不及让你师弟出去了。”叶隐点了下面前桌子上,比划了两下,说:“师傅现在也帮不了你什么了。”
魏坚盯着桌上现出的字,笑道:“够了。”
这时候,忽然隐修者门内忽然传出了梁今今变调了尖叫声。
魏坚脸色一变,当即起身冲了过去。
人还没到门口,梁今今就冲了出来。
只见她花容失色,见到魏坚,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又往回冲了进去。
“怎么了?”魏坚从没见到梁今今这种无措的表情,心想这隐修者可真有本事。
梁今今只说了一个字。
“他……”便一言难尽地站住脚,指着房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梁今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叶隐却没有跟进来。
叶隐住的这个院子算是皇宫内的一处偏殿,并不小。加之,隐修者和叶隐都是世外高人,就算魏殷想派人过来伺候他们,他们也不会接受。
这偌大的偏殿内,隐修者安安稳稳地坐在上位,在他的右手侧,赫然歪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魏坚:“……”
梁今今被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隐修者皱着眉道:“师傅看你平安回来,给你送这么份大礼,你就这么回报师傅的?”
梁今今狰狞着脸,说:“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被人软禁在这儿的?”
隐修者道:“知道啊。不然我为什么要乖乖待在这?”
梁今今深吸了口气,把话压在喉咙底,说:“那你这算是哪门子乖乖待在这?”
魏坚拍拍了梁今今的肩膀,转而问隐修者:“这是谁?”
“何锐。”隐修者说:“先宗告诉我的,我觉得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就先带进来了。”
魏坚:“新皇下了新令找何锐的尸体……你知道吗?”
隐修者气定神闲的睁眼说瞎话。
“不知道。……今今你不喜欢吗?那我要不就看在王爷的面子上,送给魏殷算了?”
魏坚心道这人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先宗告诉你的?”
“不然呢?”隐修者的眼底闪着别样的光。
这么大的事情,先宗没有告诉自己,那肯定是告诉魏殷。魏殷知道真相,没有找到尸体,肯定知道是有人动了手脚。
所以他就软禁了宫里所有人,派自己能相信的人去找尸体。
气氛僵了半晌。
魏坚只能给自己一句事已至此。他朝梁今今使了个眼色,说:“何锐的尸体没有丢,那是万幸,总比落到别人的手里强。”
隐修者闻言一笑,睨着梁今今道:“啧,还不如王爷通情达理,这点道理都不懂,枉费我这么辛苦将你拉拔大。”
魏坚推了一把梁今今,说:“别辜负你师傅的好意,这可是天大的好礼。”
梁今今只觉得手有点痒,她回头横了魏坚一眼,说:“等他闯祸了,你到时候别来跟我哭。”
“没事,到时候我扛不住也会扛着。”魏坚笑道:“毕竟是我俩的师傅。”
叶隐在外面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说:“魏坚,出什么事了吗?”
魏坚吸了口气,说:“没什么。他们师徒俩闹着玩呢。”
叶隐长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梁今今犹豫了半晌,回头看魏坚。
“让我在这动手?”
魏坚按住她,说:“等下。我先看看。”
他率先走过去,将何锐干枯的尸身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平在地上,凝视了良久,忽然俯身下去,仔仔细细地磕了个头。
梁今今看了一眼,也跟着过去跪了下去。
魏坚吓了一跳,正要阻止她,却被梁今今推开手,说:“他对你有恩,对我也一样。”
隐修者斜睨着他,低哼一声说:“他又看不到。”
魏坚起身,喃喃着叹息道:“是啊,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不管大魏变成什么模样,他都看不到了。
“这里交给你们了,我去外面给你们放风。”
叶隐回头看魏坚从里面出来,露出些许讶异。
魏坚还没长成个人样的时候,就被送到他手底下当徒弟。仔细回想一下,第一面的印象早就被顽劣二字给概括了,总之就是个上房揭瓦,无法无天的货色。十岁被接回去的那两年才让他过上了几天消停日子。十三岁的时候又回来了,结果比去之前更加能闹。
所幸之后是半年在山上半年回盛京,倒也能接受。
但叶隐总觉得中间好像在这个孩子身上长出了点什么。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惊觉,那点什么原来叫做人情味。
魏坚在他对面坐下,没头没尾似的说:“我父皇知道我十二岁那年见过何锐的事情。现在又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皇兄。他到底几个意思?”
“应该的。”叶隐说:“毕竟他是把自己扛了半辈子的江山直接卸给了魏殷,这担子扛得有多么不容易。他转给魏殷的时候就有多慎重。”
魏坚确实体会到了魏东临的慎重。
“行宫是他的心头刺,现在又变成了皇兄的心头刺。我都能想象得到,皇兄看到我的时候,有多想把我生吞活剥了。”
就好像上天一直都在优待他似的,魏坚哼笑,心想,谁受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