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白癸来说，上一次来到五堰镇还是一个月前。那时候他是一朵刚从千军万马中过了国考那一条独木桥的娇花。经历了月余的磨炼之后，俨然长成了一条茁壮的蛮草——身板虽然依旧纤细，但是里子和面子已经呈现出了倔强的雏形。
五堰镇上生活着的人们，不是盛京当中那些过着精雕细琢般日子的富贵人。他们饱经了生存给予的最为磨人的考验，大部分人比白癸年纪更小便成为了刚硬且遇到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疯长的野草。
白癸从肖映手里接了魏坚递过来的信之后，寻思着自己这根小小小草要怎么把那些野草归为麾下。恰巧这时候梁今今就来了。
仿佛事情就是那么巧，在他觉得无法前行的时候，总会天降助力帮着他往前走。
听完梁今今的那一番话之后，白癸心里忽然就有了方向。他有些急迫地把梁今今打发走，抬头把正路过的王林喊住了。
王林三两步进来，躬身行礼。
“大人，外面围着的人早就退了。今日我们这门是开还是不开？”
白癸琢磨了片刻，抬手道：“开着。我还有点事情要你们去做。”说着，他把一直压在他的衣袖内的信纸摊开来，朝王林递过去，道：“这上面的画像，拿出去找先生临摹数份，下面写上行宫逃犯，悬赏白银百两。凡有见到此人者来官府报告，确认之后便可领银子。见到并确认者十两。若是能帮官府抓到三十两。”
“……”王林还从未见过连悬赏榜都吩咐得如此仔细的人，琢磨了下便问：“这……悬赏有何用意？”
白癸朝他露出了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道：“对了，不要忘记把这个人的凶狠程度说出去。此人乃常年盘踞行宫内的制毒高手。浑身上下都是毒，提醒一下五堰镇以及周边的百姓不小心撞上了，记得不要离得太近。”
王林再一次琢磨了下他们这位白大人的用意。
“大人难不成是想让这个人成过街老鼠？”这些悬赏榜怎么看都有点夸大其词，重点并不在悬赏也不是在找人，而是在吓人。
“这是行宫的事情，五堰镇的百姓风格太飘，暂时还是不要介入比较好。人我们几个人自己找，想必这样的阵仗，我们也不必费心在自己家门口找。”
王林缓缓点头，这种火确实还是不要引到家门口来比较妥当。
“照我说的意思，夸张一点也没关系。务必让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危险的人物存在。”白癸收了话音，挥手让王林赶紧去办事。
王林带着白癸给他的画像匆匆出门。
第二天，整个五堰镇都沸腾了。
每个人都在谈论着今早官府在大街小巷上贴出来的悬赏。大家保持了一贯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精神，让整个五堰镇都起了一点隐隐的兴奋感。原本就没几条街道的小镇上，随便一个角落里都有人在高谈阔论着一些没有实际根源的言论。
但是外使府却安静如鸡，仿佛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了。
王林兜着一叠贴剩的告示回来，迎面见到武胜一脸凶神恶煞的立在大门边上，一副随时都能上去动手打人的架势。
“武门神，在这看门呢？”
武胜歪着眼珠看他，忽然间泻掉了浑身上下绷出来的那股子劲，冲王林笑道：“王哥，回来了？”
王林回头看了眼安静的门口道：“别站着呢，跟我一起去见见大人。”
武胜登时跟上了王林，急切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王林：“你别整天就想着出事，记住干我们这行的夙愿是天下太平。”
武胜切了声道：“我不是说你，王哥你脑子也不太正常。先不说天下太平就只是个笼统的说法。要真到了那时候，我们俩就干不成这行了。”
王林笑道：“就你机灵。”
白癸抬头，看到他们俩进来，当即便问：“都发出去了？”
王林快步过来，将剩下的告示递给白癸道：“出去贴的时候遇上了东大营的人，让我给您捎个话。”
白癸愣了下。
王林压低了声音道：“人不用我们这边抓，就做个声势就行。”
武胜皱眉。
“看不起我们？”
白癸看了武胜一眼，问道：“就这一句？”
王林点头。
白癸问道：“在哪遇上的。”
“应鸠山附近，我看他们的人不少，应该是故意在那附近搜寻人。”
盛京东大营的周统领不是个主动干事情的人。这举动多半和魏坚有关，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封特地递给自己的信。
信上的内容说得又狠又绝，和魏坚一贯雷声大雨点小的风格很像。但东大营一插手，立刻就变味了。周统领可是个二话不说的人，他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人必定要到他手上。
这魏坚在搞什么鬼。
他沉声琢磨了一会，忽然道：“武胜，你跟我出门一趟。”
武胜应声。
王林追问道：“是去行宫吗？”
白癸点头，说：“事情有点蹊跷，我得亲自去确认一下，万一走错了方向就不好了。”魏坚这个人死鸭子嘴硬，有时候就算自己走错了，他也不会承认。真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又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认命。
这个习惯很不好，伤敌一千自损一万。可他做的事都是对的，又没法说他。
“那梁姑娘那边……”
白癸顿了下，道：“哦对。梁姑娘那边今天应该会过来一趟。你就让她去应鸠山行宫那边找我。”
“是。”
梁今今一大早就收到了自家师父的回信。果然结果就是她所预料的那样。
钱进宝的尸体里含有大量的毒，幸亏那棺木厚实，把毒气压在了里面。她一拿到消息，立刻找上了汪铭。
汪铭听了脸色发白，抬脚就要出门。
“哎，等等。”梁今今急忙喊住他，“你是要去钱叔家告诉他这件事吧。”
汪铭道：“尸体要赶紧处理啊，万一毒到了活人，那岂不是要多害几条人命？”
“那毒对寻常人没有危害。”梁今今道：“只要一辈子不习武，就是个健健康康的人。要不然，春歌也不可能留着肚子里的孩子。她也不可能还活得好好的。”
汪铭浮躁的脾气终于沉了一点下来。
“我现在有点……你说春歌是真的不知道这些事情吗？”说着，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眼神还是有点惶恐不定。
“难说。”梁今今道：“也有可能她一直不相信自己身上的毒会害死人。毕竟自己活得好好的。”
这种心理其实很容易理解，大部分人都只相信自己亲身经历，认为自己没事，别人也会没事。殊不知，有些东西就是朝一定条件的人下手的。
梁今今叹气，无知并没有错。但有时候侥幸只会让事情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汪铭有些无措道：“我是不是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钱叔？总觉得这事要是轮到我身上，一定无法接受。”
梁今今不解道：“那位钱叔看上去并不是那种无法接受现实的人。”
汪铭摇头。
“钱进宝是他的独子。虽然父子之间总有矛盾，但是进宝哥一直挺上进的。之前范远东的事情，实际上也是为了他爹在散猎里面的声望。没想到就……”
失去至亲的痛苦，梁今今能理解。可真的让事情的真相就这样掩盖下去吗？那对范远东一家又是怎么样的一种残酷。
“只是把真相说出来而已。个人有个人的造化，我们不能光顾着自己的亲朋好友吧。”梁今今道：“你要是怕影响自己和钱叔的关系。我去和官府那边的人说明了，让他们出面处理。”
汪铭有点不好意思，说：“……这，因为之前我们对外使府不太信任，我在想现在官府出面会不会五堰镇的人不会相信了。”
梁今今心想，你这也太小看官府了。先不说大理寺的威名还在。那些散猎之所以没有明目张胆地对上范远东家里的人，不就是因为有官府护着？
“尸体在官府手里，证据确凿。当然信不信在人，我想五堰镇这边大部分人其实只要有真相就能够说服他们了。”
汪铭终于被说动。
“也是……那我和你一起去吧。那箭是我的，我顺便也想看看尸体……就我一个人去，应该没问题吧。”
梁今今看看汪铭一副示弱的模样，点头。
“不过你是习武的，离尸体远点。”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递给汪铭，“这个药给你，若是感觉到身体莫名有点兴奋，就吃一颗清清毒。”
汪铭一开始还想客气一下，一听梁今今这么一说，立刻接过来，道：“多少钱？我身上没带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有钱了……”
“我不缺钱。”梁今今道，“再说在这个案子上，你也帮了我不少。走吧，现在去官府。”
汪铭因为有前科，很自觉地等在外面。王林一抬眼看到梁今今进来，心底不住感叹幸亏他们白大人临走之前有吩咐过。
“梁姑娘，大人今天去了行宫。他吩咐我若是您过来，就跟您说一声，若是方便也去一趟行宫。”
“去行宫？”听到这句话，梁今今就莫名想到了魏坚——白癸昨天还跟她说，小心点别碰上魏坚了，今天怎么又让他去行宫了。
“似乎是行宫那边出了点事。大人不太放心就过去看看。”
梁今今更纳闷了，以白癸的心性，行宫那边出事，断不会主动让她也去凑热闹，甚至还会隐瞒自己。现在却留了话给自己。
她迟疑了会，小心地问：“我能问下行宫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王林诧异地问：“梁姑娘过来的时候，都没有察觉到五堰镇今天很热闹吗？”
梁今今心想，这五堰镇接二连三的出事，镇上的百姓每天都在嗑不同的八卦，她哪会注意到。
此时身后有人递了张告示到梁今今面前。
梁今今侧了一眼，看到了跟班，顺手接过还道了个谢。
王林眼尖，一眼就看出是自己大清早出去辛辛苦苦贴了一个早上的告示。
“……”人家贴告示也很辛苦的，为什么还要撕下来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