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行宫现在有了魏坚这个身份尊贵的三皇子,但这山沟沟里常年都是军方把控,早就养成了一阵严肃呆板的军中勤俭风气。
应鸠山离盛京相对来说也远,要新鲜饭菜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三皇子指使了跟班去抗议,结果一无所获,只是看在他皇子的身份上,中午多了一盘山中野味——这行宫的厨子着实不怎么地。这大好的野味被他烧成了干柴味,魏坚一时新鲜,一口咬下去,差点把牙口给咬崩了。
“……”魏坚抚着下巴,盯着那硬邦邦的肉腿,不太信邪地舔了一口——浓郁的腥味差点让他以为这是生的。他只得把肖映又叫了过来,让他去准备火架,再去厨房要了点佐料,自力更生了。
头一天就过得如此艰难,魏坚不由得感叹,当年他在这时候还是锦衣玉食的,怎么这些年过去了,这楼台楼宇都面目全非了。
肖映向来不管烟火的性子都被逼急了,凑在魏坚耳边道:“五堰镇离这不远,要不我跑一趟吧,我脚程快,来回一准赶得上让您吃。”
魏坚深吸了口气。
“行,顺便给白癸带信过去。还有那个……要是碰上了梁姑娘……哎,算了,先写信。”
魏坚长这么大头一回写这么恳切地求救信。还亲自送了肖映出门——怕聂有道这个货色太没眼色,把人给拦住了。
聂有道这货色果真没什么眼色,一看魏坚来了。头一句话就问:“那么……多的事情,三皇子都做完了?”
魏坚摆着张死人脸,指着自己的肚子。
“没吃舒坦,精神不好。头昏眼花的,怎么做事?”
聂有道这边还没应话,就听到魏坚立刻接上去说:“……知道你们也忙,没工夫伺候我这个挑嘴的大爷。那五堰镇的外使是我朋友,就让我的人跑一趟。要给你们带吗?”
聂有道背后一群军爷们露出了饥渴的眼神,却碍于站在他们前面的副将,一个字也不敢吭。
聂有道琢磨了下,忽然笑道:“还让三皇子为我们费心,卑职过意不去。”
“客套。”魏坚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当然也不会给你白吃。……你一个将军天天守在河边也着实不像话,我有传信给周统领,下午他会亲自过来一趟。这行宫周围的安防布置要全部再理一遍,你们是专家,就交给你们了。”
聂有道诧异道:“现在行宫的布防是三年前先宗亲自布置的,说改就改恐怕……”人人都怕先宗,不敢对先宗的东西下手,哪怕它其实并不好。
“都出事了,说明是时候要改了。”魏坚道:“你放心,出事了我担着。先宗既然让我过来,自然是要我做点事,还是吃他老本可不行。”
聂有道没被他三言两语就给绕进去。
“可重新布防是大事,得耗极大的人力物力。万一中间出点什么事情……我这刚上任,这责任可担不起。”
魏坚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去跟朝廷要东西是一回事,万一做不好,就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布防不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的事情。他们弄到一半,到了时间点换了人,功劳就成了下一任了。
谁都不愿替别人做嫁衣。
魏坚挑了旁边的一块干净石头挨上去,对着聂有道眯眼打量。
东边水军虽说没有南边那么勾心斗角,但军中论功行赏的风气也存在着。就是因为水军重协作,一直没有这种机会。
这年头,谁不想出人头地往上爬。
“聂将军升副将多少年了?”
聂有道闻不出这位三皇子在做什么打算,只应声道:“卑职是大魏七年入伍,十三年升副将。至今已经八年了。”
武将和文臣不一样,是有年限的。年纪越是往上涨,没有功绩在身,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我实话说了吧,行宫一直是先宗心头的一根刺。这么多年在隐隐作痛,他也很烦。当初执意让你们五军轮流守行宫,并不是为了单纯让看墓,是想让你们替他拔了这根刺。”
聂有道神情一凛,脸上神色露出了些许紧绷。
谁都知道五军看守行宫三年,一轮已经过去了。但这行宫看成了什么样?先宗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第一轮你们没有把握好机会,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魏坚道:“我是个三皇子,上面有大魏十六年的功绩在身的太子,这些年也一直受先宗重用。我不怕说句杀头的话,往上爬的想法是有,但是没有机会了。上面的位置是太子的。所以这次的功劳给我没有半点用途。”倒是会给他添点麻烦,平白给人机会朝自己下刀。
聂有道这会已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我是个副将……”
“事情若是办成,要怎么跟圣上说,单凭我一张嘴的事。现在南边贺留成自己掉进了别人的坑里,你正好接手临危受命。而且有我帮你平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事情都是我在做,没人看着你……”
“我做,三皇子尽管吩咐便是。”聂有道劫了他的话,“卑职斗胆,过程我能全部参与吗?”
魏坚心里笑成了花,寻思着他巴不得呢。
“那是当然,我们是公开透明的关系。”
事情谈妥了,两人便一起往回走。今天当值的是年英,一看他们两人有说有笑着从太河边过来,心下怪异道:“……这聂将军有这么好说话吗?”
连氏兄弟凑上来,跟他一起看。
“毕竟都是上头的人物,肯定跟面对咱们不一样。”
年英冷笑,道:“官,都是这样的两面三刀。”
连氏兄弟拍了拍他,道:“你也别这样啊,三皇子跟您这么亲近。老是把这么不好的想法传递给他,你也不亏心?”
“我有什么好亏心的。”年英道:“这世道人情冷漠,他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他被人欺负。”
连氏兄弟有点服他。
“你这忧国忧民的情怀到底是怎么来的?魏坚他可比你想象中出息多了。”
“你懂什么?”年英脸色黑了下来,转身一个人生闷气了。
连锦生看着他的身影直叹气,身边的弟弟挨近他,说:“算了吧,愿打愿挨,我们操心又没用。”
“我是怕出事。”连锦生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行宫,“这行宫越来越没力了,总觉得它下面压着什么怪物,这些年就没消停过。”
连锦新吸了口气,道:“你这是被年哥感染了什么病吗?嗯……这忧国忧民的姿势都差不多。”
“去你的。”连锦生推了他一把。
连锦新笑得直弓起腰。
“我们就是生活在大魏朝之下的蝼蚁,等哪天天真塌了,也有人替我们顶着。轮不到我们操那份心。”
“就是这个理啊。”哥哥连锦生唱双簧似的借口。
可有些人就是想不明白。
“……”连锦新没趣地摸鼻子,抬起手跟过来的魏坚招了招。
魏坚冲他们笑笑。
聂有道问:“这几个人是行宫的老人吧,当年的火没烧死他们,也算是他们撞大运。”
魏坚道:“哎,你不知道啊?他们不住在行宫里。行宫火再大,只要不进去就没事。”他说的口气平淡,仿佛聂有道方才说的这句话并没有哪里不对。
聂有道:“事后追查失火原因的时候,没有怀疑他们?”
“那我就不知道了。”魏坚双手托着后脑勺,吸着气道:“那是大理寺的活,我这个人喜欢做事责任分的清一些。手伸太长容易招人记恨。”
聂有道笑笑,道:“三皇子真是奇人。这太平盛世大家都削尖了脑袋抢功绩,想着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可不就是一人之下?”魏坚道,“这得看个人追求,我平生最大的追求就是混吃等死。要不是上面有个爱折腾的爹,我肯定会长成个好吃懒做的二世祖。”
聂有道觉得这个三皇子特别新鲜。从前侧面了解过无数次三皇子魏坚的各种负面传闻。当真面对面的时候,总和想象中的不一样——莫名有种摸不到底的深沉感。
不为名利?那干嘛还要做那么多事。
魏坚见他没接上自己的话,便开口说:“我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将军稍等我一下。”
说着,魏坚快走了几步过去。
连锦生见他过来,下意识迎上去两步,以为这位三皇子要管年英的闲事了,谁知道魏坚站在他面前,说:“寻哥怎么换岗了?那天我看他脸色有点灰白,会不会身体不舒服?”
“他生病好阵子了,昨天是因为听说你要来,才撑着过来的。”连锦生瞅着他,压着声问:“是不是吃不惯这里的饭菜?让年哥给你做点吃的去吧,反正他闲着就得出毛病。”
魏坚看他那露骨的嫌弃表情,笑道:“不用。一会肖映会带吃的过来,你们也有份,别忘了问他要。你们今天就好好在这当值,一会我去看看寻哥。”
“……”连锦生准备好的一肚子的话一下子给泄了。
魏坚转身就走,仿佛真的只是来说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