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场子大多宽敞亮堂。戏楼是从下午开张，一直开到夜半。天刚黑的时候是人最多，生意最好的时候。幸亏他们来得早。梁今今在窗边坐下，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
魏坚只朝戏台那边瞥了一眼，便背对着窗靠坐着。
外边人声鼎沸，似乎盖过了不少动静，梁今今四处看了许久，忽然瞅着魏坚说：“没看到类似老板的人，你确定对方是你要找的人？”
魏坚低声道：“不确定。不过根据之前李安庆说的那位老板的身份，这个刚好对的上。”
梁今今托腮看他，说：“所以你也是瞎猜的。”
魏坚侧头冲她笑笑，说：“来都来了，总不能白来一趟。”
梁今今哼笑道：“听着很不靠谱。……我怎么又觉得你在瞒着我什么事情。”
魏坚道：“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放心，坚哥的信誉一向良好。”
梁今今呵呵直笑，道：“算了，信你一回。”
这时候，外面锣鼓声乍起，震得整个戏楼在颤动。两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了。梁今今整个人都趴在了窗棂上，魏坚将自己往后靠过去，侧着眼看向戏台那边。
长号声悠长沉重地压住了场下的喧嚣，整个场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梁今今说话声也不敢大了，缩着脖子说：“前阵子不是宵禁吗？不解禁就闹这么大的动静……盛京什么时候这么宽松了？”
魏坚低笑了声，小声说：“前阵子闹得人心惶惶，这时候不给人放松一下。这盛京有些人就待不下去了。”
梁今今不解。
“什么意思？”
魏坚道：“这是太子的惯用手法。他性子深沉，这么多年来，先宗每次施高压的之后，都是他在善后。老实说，先宗的评价能好转到现在这个地步，大多数都是太子在背后周旋。”
梁今今了然地喃喃道：“怪不得……”
魏坚低笑，仿佛还有些话，却没有接下去继续说。
这时候，外面的动静厄然而止，整个戏楼一下安静了下来。梁今今又探头往下看。忽然她抬手推了魏坚一把，急道：“哎，怎么连天津馆的人都在这。”
魏坚一惊，倏然站起身，跟着梁今今往下看。
台上的戏开场之后，台下的灯都灭了。此刻场下一片昏暗，全靠台上的灯找出一些模糊的轮廓。魏坚有点服梁今今的眼力。
在满是人头的人海中，他也发现了汪铭的身影。
“天津馆少主亲自登场啊，”魏坚正要说点关于汪铭的坏话，忽然眼神一转，视线落在了离汪铭不远处的一条模糊的身影。
梁今今靠近了些。
“看到没？天津馆当家的都来了。”
魏坚下意识寻思了一会，心想今天这是什么日子。没一会，这神马上就回来了——今天是魏先宗出事的日子。
他心口一跳，忽然想起了隐修者同他说的话——魏西峰不会这么乖巧听话地进宫。言外之意，他一定有准备。
再联想到魏殷之前同他说过魏西峰背后的势力最大的可能就是江湖。
魏坚的冷汗顿时出来了，他翻了身，对着戏场里张望，想再找出点其他的异样。梁今今温声道：“我来吧。”
魏坚赶紧让开了点，给梁今今腾出位置。
没一会，梁今今又惊道：“哎哟，看到熟人了。”
魏坚被她吓了一跳。
“谁？”
梁今今指指戏场最远的地方，说：“对面，靠近戏台第二根柱子那，有个黑影靠在上面。”
“……”魏坚将信将疑道：“这么远你都看得准？”
梁今今道：“看人又不一定要看脸，看气质更容易分辨。……不过你们外行人不懂。”
魏坚喃喃道：“玄乎……能确定就行。”
梁今今迟疑了会，问：“走吗？在这也没办法干点什么吧。正好现在下面黑灯瞎火的，容易混。”
魏坚却按住了要起身的梁今今。
“……不急。人还没到。”
梁今今看着他，问：“你说的那名老板？”
魏坚：“这是我们今天来这的最主要目的。对方既然这么能藏，我们贸然下去肯定找不到人，得先确定好方位。”
梁今今高涨的情绪一下子静了下去。
她忽然觉得，魏坚的性情忽然之间变得沉稳了。
魏坚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不自在地问：“……干嘛？拜倒在坚哥的魅力之下了吗？”
梁今今索性托脸看他。
“是啊。相当有魅力。”
魏坚抬手就把她的脸往窗那边推，恼道：“好好看人，看我有什么用。”
原本看上去祥和的戏场，在梁今今点出了几个人之后。忽然变得诡谲起来，魏坚看似淡定，神情却已经没了刚进戏楼那时候的风轻云淡。他不时往楼下瞧两天。
场下的人声一直保持在被台上的调子压着的程度。魏坚思索了一会这两批平时风马牛不相及人同时出现在这里的用意，目光开始往天津馆那帮人所在的地方频频看过去。
周统领的身份特殊，魏坚可以肯定他不会是魏西峰那边的人。但天津馆就不一定了。
天津馆原则上来讲和魏先宗有仇。崔夫人的丈夫，汪铭的身生父亲死在了魏先宗的手上，这孤儿寡母为求生存忍辱负重能说得通，但要说她们不计前嫌，真心诚意投靠朝廷，这种话说给谁听，谁都不会信。
梁今今没再找出更值得他们注意的人选，回头一看魏坚一脸阴沉地盯着某一处，顿时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魏坚道：“你觉得这天津馆忽然在今天进盛京有什么意思？”
梁今今摇头：“我跟他们不熟。……要不我去跟汪铭套个话？”
魏坚再一次拉住风风火火要走的梁今今，道：“去什么？这么想下去？”
梁今今道：“你不是想知道天津馆来着干嘛么？汪铭比较好套话，问他多少能弄出点东西来。”
魏坚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忽然觉得是自己有点不像话了。这种时候当然要以大局为重，他这小气巴拉是什么毛病？
他沉默了半晌才支吾道：“……下面什么人都有。又是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姑娘家，万一遇上点什么事。谁来救你？”
梁今今刚想说自己虽然武功底子不好，但保命问题不大。
魏坚接着喃喃道：“……连天津馆的人都来了，我觉得今晚这个戏场里应该藏了不少不得了身份的人。”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视线落在了戏场中的某一处。
梁今今给自己辩驳了两句，他也没有听进去。
“魏坚？”梁今今觉得不对劲，试着喊了他一声。
魏坚忽然一个惊起，回头道：“来了。我们走！”
戏场的人大多都在楼下戏场内，楼上的包间走道上除了送茶水的小二们，几乎没有人。整个二楼的走廊看上去特别空旷。
从包间内出来，迎面而来的小二见了他们，立刻笑容满面迎上来。
“客官需要点什么吗？我们这什么都有，就看你想吃什么。”
魏坚忽然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看着这个小二怀里揣着的东西。伸手进去掏了一把出来，“这东西味道怎么样？”
那小二夸张道：“盛京最有名的天香楼名糕点，二十文一块。”
“……这么贵？”梁今今抬手捻了一块丢进嘴里，含糊道：“你带钱了吗？”
魏坚摸口袋：“坚哥大钱没有，小钱还是会备着点的。”
梁今今苦着脸道：“……不好吃。不值二十文。”
魏坚掏钱的手一顿，脑海中回想起了年初在五堰镇的时候，自己偷摸去和肖映碰头时候的情景。
他摸出了三个铜板扔给小二，一手拉着梁今今一边往楼下跑，一边说：“跟你们老板说，三皇子要赊账！让他想要钱就去三皇子府！”
“……”梁今今觉得能说出这种话的魏坚，不要脸程度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了，她不禁道：“你要真没钱就说嘛，犯不着这么毁自己的名声。”
魏坚道：“谁没钱了？我有！有钱也不给他。”
“……”梁今今问：“为什么？”
魏坚：“正事要紧，完事了再……那会应该不用我解决你都明白了。”
两人三两步下了楼，梁今今回头发现那小二竟然没追上来，憋了一肚子的纳闷。魏坚进来的时候跌跌撞撞，现在人多了反而如游龙一般，身手极其矫捷地在人群中穿梭。
梁今今被他拖得只能专心顾着脚下和身边。等魏坚停下来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门口。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门外挂着的那半个硕大的灯笼。
魏坚冲着门后面的阴影处道：“老板，这么久没来我家拿钱，让我好生惦念。”
他的声音不大，四周的嘈杂声几乎能掩盖掉他说出来的这些话。
然而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从阴影中走出了一个干瘦的身影。戏台离门口太远了些，及时对面的人走近自己，也看不清面目。
“哎……您是……那天在我茶铺里喝茶的那位贵公子？”那人说完，当即拱手作揖，“好久不见。您当时说的是让我去攀三皇子府的门槛，我这等没见识的人哪敢真上门。”
梁今今看一眼魏坚，心想她回盛京的这段日子里，面前的这位是她第一个碰上的没认出三皇子身份的人。
魏坚道：“说得也是。正好今天碰上了，要不跟我一起去？”
茶铺老板赶紧摇头摆手拒绝。
“不不不，真不敢。再说我今天就是来这凑个热闹看戏。可不能扫您的兴。”
“是吗？”魏坚道：“难怪这里的小二连我少给的钱都不敢追上来要，原来老板就是这样做生意的。”
对面的人含糊道：“客人您可真会说笑。那也不是什么多好的糕点，白送也不算亏。就算是路口生意，也想做些回头客嘛。”
魏坚忽然扬高了声，道：“老板，我想我们还是不要绕圈子了。我都说这么直接了，自然是不会给你蒙混过去的机会。……是要我动手，还是你自己开口说？”
对面的人陷入了沉默，魏坚也不急，就干等着。
忽然间，梁今今感觉到背后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动，正回头的时候，魏坚忽然朝那昏黑的角落里扑过去。
“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