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东临的情况比梁今今想象中的严重,她一手抓着这位主宰着大魏时运的男人的手腕,明显感觉到这手过于干枯。
魏坚一直盯着梁今今的脸,见她神色有些飘忽,心跳地越发剧烈。
“……怎么样?”他小声地问着。
旁边站着的瑶妃要紧张地凑上来,按着魏坚的手,说:“这位……姑娘,不要怕,有什么话直说。……这么些年了,我早有心理准备。”
魏坚侧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饱含许多问不出口的疑惑。
瑶妃嘴上说着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她脸色那惨白的模样,魏坚心知这打击来得还是有些过于猛。他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伸出手,刻意放轻了力道轻压了下瑶妃搭在他胳膊上的手。
瑶妃浑身剧烈地颤了下,反射性地缩回了手。
梁今今这时候忽然出声说:“我……也不太清楚。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中了妒女毒后还活着的人。不过我师傅应该知道。”
魏坚急道:“你师傅应该在宫里。不过我不知道他在哪。”
梁今今回头看了他一会,忽然起身把人拉到一边,紧张地直冒汗。
“你怎么知道我师傅在宫里?他为什么在宫里?……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他出现在宫里准没好事。”
“……”魏坚心道,你们师徒俩对彼此还真了解啊。
“不行,我得先找到人。”梁今今急的额头上都渗出了汗,“我直说了啊,你父皇现在的情况也不会更差了,只有找到对症的人才行。”
魏坚明白她说这句话的意思。看她比自己还要着急,忙按着她说:“我知道,现在最关键的是怎么找人。……是这样的,我刚进宫被人拦在外面,就是你师傅让人来放我进来的。”
梁今今道:“那人呢?”
“……应该还在宫里。”魏坚当时心急,心思记挂别的,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确实应该把人留在身边——谁知道,那隐修者会不会威胁姜泽再干点别的事?
瑶妃见他们蹲在一边窃窃私语半天都没动静,忐忑地朝他们靠近了两步,问:“阿坚,怎么样,有办法了吗?”
魏坚回头,柔声道:“有了,一会我们就去找人。”
瑶妃皱眉道:“我刚才听你们说人还在宫里?若是真在宫里,事情倒是好办。”
魏坚一脸问号地看着他亲娘。
瑶妃和他对视了片刻,转身走出了里间。
魏坚和梁今今见状,急忙跟了上去。
出了那么大的事,御书房内却没几个人。瑶妃只在外间留了伺候先宗和瑶妃的宫女太监在侧,一群人见瑶妃出来了,都机灵地上来。
瑶妃:“传我的话下去,让那位姓姜的禁卫军小头领带我们重要的客人过来。”
瑶妃这一句话下去,不到半个时辰,姜泽就带着依旧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的隐修者进来了。魏坚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心底疑惑这个人究竟怎么做到以这幅模样进宫的。
梁今今一看到他脸色就火速沉了下去。
隐修者开口的速度比梁今今数落他的速度还要快。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不是要我救人嘛。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魏坚拦住要开口的瑶妃,问道。
隐修者歪着头打量他半晌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梁今今没憋住火,怒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谈条件还挑人?”
“……我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对我?”隐修者瞬间垂泪,委屈地成了个泪人。
“……算了算了,不要跟你师傅发火。”魏坚拦住要暴走的梁今今,转头对隐修者道:“什么条件随你开,我们今天请会长来是为了救人。”
隐修者眼神晶亮,转眼又笑得像个赚了个锅满瓢盆的市侩商人。
“这样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带路吧。”
瑶妃推开了魏坚,眼巴巴地看着隐修者道:“先生快跟我来。”
魏坚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里间,轻轻地吁了口气。
梁今今正要举步跟进去,见魏坚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长吁短叹,拉了他一把。
“站这干什么?进去啊。”
魏坚摇头,道:“我进去又帮不上忙,还不如在这等着。”
梁今今盯着他看了一会,似乎看透了他眼底心里的落寞,一把抓了他的胳膊,使劲地往里面拖。
“走走走,你陪着我进去。”
魏坚皱眉,道:“你自己进去就好了啊,我想在外面。”
梁今今面无表情地回头对着他。
“不进?”
“不想进。”
梁今今顿时松开了手,说:“那我也不进去了。”
“……你别闹。”魏坚道:“五堰镇的时候只有你和妒女毒接触过,知道的线索不会比你师傅少吧。”
“是啊,”梁今今也不否认,直言道:“而且,这个毒还和白大人有关。不过,他们都跟我没关系。比起你的事情,他们不值一提。”
“……虽然有点受宠若惊。”魏坚道:“可你办的这事,不是想把祸水往我身上引。”
“你可以不理嘛。”梁今今索性在外间找了个椅子坐下去,“反正我不在乎。他们是你的亲人朋友,跟我的关系可远多了。”
魏坚道:“我看上去是这么容易受人欺压的人吗?”
“当然不是。”梁今今道:“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我罩你,只罩你。”
魏坚觉得跟梁今今说话有点牛头不对马嘴,当即心累道:“行了,起来吧。我跟你一起进去还不行吗?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
梁今今转头看他。
魏坚道:“以后别动不动就说为了我。压力太大我会跑的。”
梁今今笑嘻嘻地走到他身边,说:“我知错就改。”
魏坚和梁今今小心地推门进去。瑶妃回头朝他们看了一眼,忽然抬手让他们过去。
起先魏坚还有些扭捏,梁今今却推了他一把。
瑶妃伸手把魏坚拉到边上,说:“先生说这个毒有点棘手,需要帮手。”
魏坚看了一眼隐修者。
隐修者正巧也跟梁今今说话,大约是察觉到了魏坚的眼神,回过头来看魏坚。
“我听闻三皇子的师傅乃是一位归隐多年的名人。先宗这一身的毒要根治已经没有可能了,不过可以延缓毒发,抢点时间回来。”
瑶妃接了他的话说:“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就说过自己早晚要毒发而死,若是可以争取一些时日,也算是先生的大恩大德了。”
隐修者道:“我可不是无条件帮忙,不算什么大恩大德。倒是三皇子的恩师,听闻不是像我这般市侩之人,那才是所谓的大恩大德。”
魏坚多看了隐修者两眼。
他现在才发现,虽然这个隐修者不管办什么事情都是你来我往分得极其门清的作风,但行事风格十分爽利,不会让人心里生出半点亏欠的不舒适感。
也是个另类别样的知性人。
“那我现在就回师门一趟。可能需要点时间……”
隐修者道:“不用。这来回一趟太浪费时间了。今今,去让你师姐送个信,明早应该就能回消息。”
梁今今点了头,立刻出门。
魏坚本能要跟上去,隐修者忽然喊住他。
“一个大男人不要屁颠颠地追在姑娘家身后。”
“……我不是,”魏坚妄图解释,但回神过来发现自己似乎确实有点倾向,忙改口道:“一时忘我,主要是梁姑娘实在太能干了。”
隐修者像头一次在五堰镇见他的时候一样上下打量他,道:“距离上次在东宫见你,已经过去月余了吧,我怎么感觉你比那时候不中用多了?”
魏坚:“……”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弟,这跟梁今今如出一辙的说话口气,虽然没有皇叔那种跟淬毒似的嘴,但也算是一脉相承了。
瑶妃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听得出对方是在损魏坚。
“……阿坚可否有得罪先生的举动?我在这代他向您赔不是。”
魏坚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当的举动,就算有也是对方有错在先。特别是眼前这位,他们两次碰面都刚好碰上了事。
隐修者笑着给瑶妃解释道:“那倒没有。三皇子做事虽然张扬,不过分寸还是有的。我这是在夸他做事稳当,只不过这一回有欠妥帖。”
魏坚忽然回神——他莫不是在说自己进宫的事情?
隐修会沉默了一会,忽然说道:“算是看在今今的面子上,我提醒一下你。魏西峰平白无故就拿自己的性命来赌一个魏东临吗?他必然是有了准备才会单枪匹马来这里。你想想看,远在五堰镇的你,为什么会在事发不到三个时辰内就得了消息?如果不是早就有了准备,哪有那么快的动作。”
魏坚迟疑道:“……送信的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隐修会忽然一记冷眼送过来,顿时让他打了个激灵。
对了,送信的是梁瑞家的人。他是爱屋及乌,以为姓梁的都跟梁今今一样,算是自己人。但事实上,梁瑞和自己压根一点都不熟。
甚至正确点来说,梁瑞和隐修会的关系要比自己好上太多。
而之前自己明明很清楚,隐修会跟皇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被隐修者一提醒,他忽然回过味来——这一手很有可能就是皇叔安排的,他并不想死,所以安排了人通知远在五堰镇的自己。
……难怪自己进来的时候,皇叔的眼神中并没有意外的神色。
隐修者道:“我没有说魏西峰有什么企图。他心里想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自己的一片赤诚自己要好好珍惜。送给值得你付出的人和送给不值得付出的人糟践是两码事。”
他的话仿佛一语双关,说得一旁的瑶妃忽然生出了点不安起来。
“阿坚……”她正要说些什么。
隐修者毫无预兆地继续说:“三皇子是难得的宅心仁厚之人,也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傻子。不过,日后还是要学会该放弃应当放弃的。”
魏坚心知,这隐修者多半是为了梁今今来苦口婆心地来跟自己说这么一番话。依然还是他一贯的清晰明了的口气,和同样关心梁今今的梁瑞简直就是天差地别的两种风格。
“劳会长费心了。”魏坚的态度顿时恭敬了不少,“我自己的事情我会细细斟酌。”
隐修者确实一个劲摇头道:“不不不,别斟酌。年轻人不要这么老气横秋,要有冲劲一点。适当的情况下,有点野心也不错。”
魏坚又想起了梁瑞跟自己说过的那一番话,顿时脑仁一疼,心想这世道怎么了?年轻人都无欲无求,倒是上一辈人老是干劲十足的怂恿年轻人造反。
这时候瑶妃沉不住气了。
“先生,容我这个深宫妇人说一句话,这里是深宫内院,有些话可不能说。”
隐修者看她一眼,淡定道:“见谅,我这人江湖脾气。三皇子是个有主见之人,应该不会把我的话当真。”
“……”魏坚心道,他还真不知道什么话能当真什么话不能。
梁今今一回来就觉得屋里的气氛变了——瑶妃的脸色相当不好,也没了她走之前的殷切,神色间还多了明显的怒气。
她看了魏坚一眼,朝隐修者回了一句话,便要拖着魏坚往旁边走。
瑶妃却在这时候喊住了魏坚。
“阿坚,你皇兄最近忙碌,有些事情能帮他的就多帮着点,不能和以前一样惯着自己了。”
魏坚下意识皱眉。
魏殷的事情他一向秉承能添乱就添乱,绝不插手帮忙,免得自己多管闲事,马屁拍到马腿上。更何况,这一次他和魏殷之间有承诺在先,因此,在这五天内,不管魏殷做什么,他都不打算参与。
可瑶妃这一番话无疑是要他打破这一层隔阂,完完全全的站到魏殷那边去。魏坚打心眼里排斥这件事。
“母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不牢费心。”
瑶妃皱眉,脸上的怒气越发明显。
“你父皇出事了,就不听我的话了吗?还当我是你母妃?”
魏坚忽然笑了,他拱手屈身道:“这么多年我不是一直都是不听话的人吗?母妃忘记我从小就比皇兄要皮。”
瑶妃僵了下。
“你……”
“母妃不用记挂我,我自有分寸。儿臣还有事要做,父皇就劳您好好照顾了。”说完,魏坚立即转了身,大跨步走了出去。
一旁看戏的隐修者似乎尤其开心,魏坚这一走,立即摆出了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脸,嘀咕道:“原来,儿大了不由娘是这样的。果然儿子不能生啊,还是我徒儿乖巧懂事。”
瑶妃气得脸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