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坚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理智:“天津馆在太河北部,离盛京这么远。而且天津馆算是朝廷麾下,她是怎么做到在先宗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的?”
魏坚不知道崔夫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但他清楚魏先宗的脾气。作为杀伐气极重的开国皇帝,这么些年来一言不合就下杀手的事情没少做。杀一个天津馆的女流之辈,还不至于不敢下手。
隐修者:“你猜?”
“……”魏坚被他这两个字逗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刻意转了身,背靠在床沿目视前方,一边思索一边说:“会长真爱说笑。老实说,从一开始,我就有种有人想要揭开一个过往秘密的感觉。不过那时候我还没想到事情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我想着,我堂堂大魏会怕些什么?反正谁来了我都能给他打回去。”
仔细想想,隐修者的这番话也是破绽百出——除了魏先宗不是这种憋屈自己的脾气之外,还有自己师傅在退隐之前和隐修会没有任何关系。而妍妃却是隐修会出身这点已经确定了的。
不过仔细斟酌一番,倒是能体会出些许隐修者的用意。
——在自己提到天津馆的时候,他必定是怀疑天津馆来盛京的举动不同寻常了。
隐修者笑声拉回了深思的魏坚。魏坚抬眼,见他笑得别有用心,说:“年轻人气焰很嚣张啊,懂不懂山外有山这道理?”
魏坚仿佛放空了自己,状似无意识地喃喃道:“那不叫嚣张。魏家人大概都有一个通病,叫自我意识的底气足。后来……几个案子查下来,我发现搅合在这些事情里头的,全是熟人。就有点不对味了。”
隐修者道:“发现自己亲近的人另一面的嘴脸,受打击了?就说你们小年轻还嫩着,亏今今还说朝中混多了的人跟江湖不一样呢。”
魏坚瞥了他一眼。
“会长,我跟你也不算熟人吧,不过我还是很尊敬您的。这番话我连最亲近的人都说不出口。”
隐修者前一刻还一副嚣张的老江湖老前辈的拽上天模样,听到魏坚这淡漠的一句话,忽然整个人僵住了。他常年只撑开一半的眼睑往上多抬了半分,神色中微微露出些讶异。
不过出于长辈的‘矜持’,他还是稍顿了下才开口说:“能被三皇子亲近是好事,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不是吗?”
魏坚又瞥了一眼躺着的梁今今,笑道:“是的呢。所以我都跟会长推心置腹了。会长是不是也应该跟我交个底?这几天你在宫里查到了什么?我皇叔现在在哪里,你手里有什么线索?既然想要我动手,光暗示不够的吧。”
隐修者嘟囔道:“说什么推心置腹……你也没说什么啊?”
“可你刚才说被我亲近了,不过我也不着急,”魏坚道,“今今差不多也该醒了。要等会再说吗?”
梁今今其实早就醒了,她刻意放缓了自己的呼吸,装成了一个非常标准的气息微弱的病人正儿八经地’昏迷着’想偷听一回这俩货到底讲些什么。
当然,听这两个人嘴里吐不出几句真话着实让她越来越来气。
听到魏坚终于拿她结束了这场没什么意思的对话,她睁开眼。
“我醒了。你们继续说吧。”
魏坚当即 扭头看她,低声说:“那等会,我先去叫御医过来看看。”说着就起身,径自出了门。
人一走,梁今今白了一眼自个儿师傅,说:“你在多管些什么闲事呢?生怕人家不要我似的。”
隐修者抖着腿,一脸惋惜地叹气道:“你从你娘肚子里出来之后,就跟在我身边。七岁正式拜在我门下,除了玉笛之外,所有功夫都是我教的。师傅我呀,就差身家没有传给你了。你的事情当然是最大的事。”
“那也不用……”梁今今急着想要争辩。她自始至终认为,她和魏坚的事情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隐修者道:“今今,师傅知道你不想让你们之间的事情变得复杂。但是你得知道,现在事情发展的态势不允许你们简单了。”
梁今今拧了眉头,半晌低声嘀咕道:“……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隐修者道:“其实正确说,是魏坚现在的处境很不妙。魏殷和魏西峰,不管哪一个人成为这座江山的主人,魏坚都不可能独善其身。……你以为他离开这个朝廷就安全了?魏坚不能为魏殷所用,三番两次跟魏殷对着干,要不是魏东临现在还活着,魏坚死几次都不知道了。至于魏西峰……大魏十六年的时候,他干过什么事情,魏坚一清二楚,魏东临没了,魏坚当然也不能留。”
梁今今不满地盯着上方的床幔,继续嘀咕道:“他们这家人,非得亲人死绝才高兴吗?”
隐修者道:“隐患早就在很多年前就埋下了。现在不过是有人把这个隐患爆出来而已。这事不能怪他们魏家人,只能怪有些人死得太优柔寡断了。明明死前把所有隐患收拾干净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梁今今仰头看隐修者道:“我怎么觉得你也是什么都知道啊。”
隐修者顿了下,摇头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关于崔夫人的事情,我也费了不少周折,才查到的。”
梁今今问:“那小师叔呢?要是真不见了,你早该跳起来了,不可能还在这优哉游哉地编故事骗人玩。”
隐修者这次沉默了下,他从位置上站起来,背着梁今今站着。
梁今今头一次见到隐修者这幅模样,下意识的坐起身。
“师傅?”
隐修者道:“确实找不到了。而且在这三天内,我真的翻遍了整个皇宫……重要的是,魏殷这三天都在我的眼皮底下,不可能有机会去做这种事。”
梁今今顿时紧张起来。
“……你刚才和魏坚提到皇宫外有什么异常,难道和小师叔有关?”
隐修者:“今今,你还记得当年魏西峰是怎么逃下山的吗?”
“记得,”梁今今道:“他一人破了师傅亲自设下的守山护障。”
隐修者嗤笑了声,道:“怎么可能……我是什么人?他要真的能破,之后为什么不回山上,反而要待在让他这么难受的盛京?……我也被他瞒了这么多年,到今天才弄明白。”
“……什么?”梁今今一头雾水。
隐修者回转身,双眼晶亮。
“他那时候就搭上天津馆了吧,崔夫人知天下事,我一个护山屏障对她来说要破解不过就是张张嘴而已。……终于给我找到了。哼……”
梁今今看着隐修者怪异的喃喃自语,问:“你怎么确定小师叔和崔夫人是一伙的?据我所知,崔夫人是从行宫里出来的人,她对行宫地形相当熟悉。可照之前我们的推论,小师叔那边的人一直想要进行宫却被祁寻他们拦下来了……”
隐修者打断了梁今今的话,说:“她对行宫熟悉?你再仔细想想,要是她对行宫足够熟悉,为何还要放火烧毁整个行宫?”
“……那场火不是还没有查出来是谁放火的吗?”梁今今迟疑问道。
“我查过了,”隐修者道,“那天是大魏祭天,也是妍妃去世的日子。崔夫人每年都在这个时间要到行宫附近祭拜。当然,放火的人不是她本人,带必定是她带进去的人。不巧的是,我也查到了,那位姓钱的猎户,就是在那个时间点之后,开始不再上山打猎的。”
梁今今:“……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早跟你们说了,这些东西就全部到了太子手上了。”隐修者道,“哪还轮得到你们。”
梁今今沉吟,道:“天津馆的人没有杀人灭口?”
隐修者道:“魏坚比我想象中能干,他已经安排了人,我做什么要多此一举?”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梁今今恼道。
隐修者挑眉道:“我哪知道?”
这时候门被推了进来,魏坚提着个食盒,先让跟着他的御医进来,指着坐在床沿的人吩咐道:“人……刚醒,劳烦您给看看她怎么样?需要些什么东西补身子?”
御医踩着小碎步弓着腰,眨眼间就跑到了梁今今面前。
“梁……姑娘,能……把手给我看看吗?”
梁今今爽快地撸上了衣袖,露出一截细长白皙的手臂递给他。
“我就是用劲过度了一点,没什么大碍。大夫你随便看一下就行。”
那御医一脸诚惶诚恐道:“哪……哪能随便看。梁大人可是我大魏的重臣,大人的家属自然是我等的家属,必须尽心。”
“……”梁今今被他捧得不知要怎么回家,摸着鼻子看魏坚。
魏坚大大方方地收了她视线中的质疑,开口道:“魏殷前面说了,只要父皇醒了,宫里什么东西他都可以做主送你。我就挑了几个,挨个试给你吃,看效用是不是真有那么好。”
“试?”梁今今指指自己。
“你体质和普通人不一样吧,”魏坚有意无意地看了旁边一声不吭的隐修者一眼,“我师傅说,玉笛是有灵性的,能使用它的人首先要扛得住它的共鸣才行。”
隐修者插嘴问道:“共鸣?”
梁今今:“……你师傅好厉害,连这个都知道。”
“只是听说而已,具体的他也不是很清楚。”魏坚道。
御医这时候搭完了脉,道:“看姑娘说话中气尚足,但脉象虚弱。姑娘可练有特殊功体?”
隐修者道:“大夫好眼力。”
御医躬身作揖:“见笑了,盛京当中有不少江湖退隐,不乏练有特殊功体的。”
魏坚道:“秦戈当初的病,就是辛御医给看的。”
辛御医道:“惭愧,那秦戈不肯斩断自己的内元,断了这功体。不然他还能更久一些。”
梁今今眼皮跳了下,问:“秦戈怎么了?”
“现在吊着一口气,不过怕是活不了多久了。”魏坚看她一眼,把手里的碗递给她,“喝了吧。”
梁今今从来没有为了自己功体有损喝过药,颇不习惯。她皱着眉看隐修者,眼神中饱含着求救的信号。
隐修者却全当没看到,问:“等等,三皇子,共鸣是什么意思?这玉笛我也用过……从未有过类似的感觉。”
梁今今接了魏坚,正要认命喝下,听到隐修者这番话当即抬头道:“玉是集天地灵气之灵物。但玉器的灵气偏柔,我爹说我娘当年用玉笛的时候威力也很惊人。……我娘交给你笛子的时候,没跟师傅您说吗?”
隐修者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